白露已过,秋凉渐起,早晚之间已有一丝冷意,长安城中的人们清晨出门,已薄袄加身了。城西的秦王府邸前,一对石狮威猛而立,刚劲雄壮,霸气凌人,只是细细看来,狮头上已经淡淡地蒙上了一层露水,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门仆正在清扫大门前的落叶时,只见七、八骑笃笃驰来,来人高呼道:“霍国公、平阳公主拜见秦王殿下,请予通禀!”
片刻之后,在家仆的引导下,柴绍夫妇穿过前院,走过游廊,便来到了秦王府的正堂。
柴绍夫妇刚抬脚进门,便听到屋里传来秦王李世民的笑声,“呵呵,三姐和姐夫,别来无恙?听说你们到延州去安顿段德操老将军的后事了,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怎么不在府里多休息几日,便到我这里来了?快快请坐。”
秦王的妻子长孙王妃也已站了起来,只见她黑发盘髻,斜插玉钗,身穿翻领长袍,下著丝边长裤,脚登尖头锈花软鞋,腰束蹀躞带,垂挂承露囊,正笑容可掬地走到门边来,伸手拉着李三娘说道:“其实啊,二郎病愈后早就盼着你们来了,只是你们在延州有事要办,他也不好催促哩!”
李三娘挽着长孙王妃的手,边走边笑道:“我和夫君一路上还说着呢,早点回长安来,早点和你们见面,大伙儿想到一块去了……”
宾主入座后,李三娘这才仔细打量起自己的二弟来——只见他脸颊瘦削,白中带青,眼窝微凹,眼圈见黑,只是精神尚好,目光熠然,举手投足间仍有一股飒爽英气。
李三娘问道:“二弟,你的病可痊愈了?还在吃药么?”
李世民点点头,回答道:“多谢三姐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体热已退,现每日都以青蒿绞汁服用,只是没有什么胃口。”
“他呀,像个孩子似的,”长孙王妃嗔怪道,“每次服药比挨上一刀子还难受,要磨蹭半天才肯喝下去。”
李世民自嘲地一笑,说道:“不都说‘猛张飞就怕一个病字’么?再说了,那蒿汁酸馊无比,难咽异常,要不,你们来尝尝?”
柴绍嘴角一扬,打趣地说道:“好东西啊,还是留给秦王自己享用吧!”
众人一阵大笑。
笑罢,转入正题,柴绍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说道:“秦王,这次讨伐薛仁杲,您因病未能成功,确为憾事。但是,如同战前所预料的那样,那朔方的梁师都果然率兵南下助战,幸好您事前做了准备,请我的恩师段老将军坐镇延州,阻击梁军,令其大败而归。然而,此次我去延州,看到战后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啊!”
李世民也收敛笑容,皱着眉头说道:“我返回京城后,也听说了一些消息,的确令人揪心呐!”
这时,长孙王妃站起身来,拉着李三娘的手说道:“让他俩谈公事吧,走,咱们有咱们的事,蜀地呈来几匹上好的彩帛,咱们去看看,给家里人做几身漂亮的衣裳……”
目送妻子们款款出门后,李世民转头看着柴绍,目光沉沉,忧虑重重,说道:“我返回长安后,原本打算再将息半个月,待身体可以驰骋骑射了,趁着秋高气爽,奏请父皇再举伐薛,但是……”李世民顿了顿,抬头看着堂外一株风吹落叶的老槐树,缓缓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段老将军这么快就撒手人寰了,更没想到朝廷起用张世隆代替段将军坐镇延州!”
“哎,”柴绍叹了一口气,说道:“张世隆是太子和齐王共同推举的……”
“谁推举的也不行!”柴绍话音未落,李世民便打断了他,然后铿锵有力地说道:“张世隆是何许人,姐夫您应该知道吧?虽然此人混迹西域和塞北多年,却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一个,当年隋炀帝被围雁门关,他是第一个脚底抹油溜走的,要不是他重金贿赂当时的尚书左丞裴矩,恐怕性命早已休矣!大唐新立,我就纳闷他如何当上了庆州郡丞,正准备弹劾他呢,谁知朝廷竟然让他出任延州代总管!‘为政之要,唯在得人’,此人坐镇延州,统领西北军务,叫我如何能够放心地举兵讨薛呢!”
“是啊,当日在朝堂之上,我就想反驳对他的任用,但是……但是陛下已开金口,予以擢升了,哎……”柴绍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
“姐夫,您也不要过于自责了,毕竟孤掌难鸣,”李世民看了看柴绍,然后站起身来,向前踱了几步,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对柴绍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古人云‘千士之诺诺,不如一士之愕愕’,满朝文武定然有人了解张世隆,但陛下一开口,却没有人站出来谏诤,哎,我大唐缺少诤臣啊!”
李世民反剪双手,站在门边,凝视着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一动不动;柴绍坐在位中,回忆着当日朝堂上的情形,回味着刚才李世民说的话,陷入深思之中。
两人都不再言语,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香炉中的淡淡青烟袅袅而上。
……
“喳—喳—喳”,片刻后,两只长尾山雀飞到院中的老槐树上,嬉戏跃跳,欢叫枝头,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
李世民转身回到坐中,看着柴绍说道:“姐夫,既然朝廷已经任命张世隆作延州代总管了,我想,‘无过不免其职’,如果此时咱们提出罢免他,似乎于理不合,同时,也会引起太子尤其是齐王的不满,在朝堂上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让陛下也很为难,可是……”李世民皱了皱眉头,摸着修剪得十分工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