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群陷入回忆,将他和启蒙老师的故事娓娓道来。
“给人写信是有规矩的,要帮人保守秘密,不能对第三人讲半个字,哪怕是父母亲人。”
“有的大人请我写信的时候,会给我一个李子,一个桃子,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的信是要保密的。所以小小年纪的我,就已经接触到了大人的世界,复杂难言的世界。”
“有一次,我邻居家的小姐姐阿秀从城里打工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男人,一个很有书卷味的男人,他是来向阿秀的母亲提亲的。”
唐霜:“这是好事。”
魏大群却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对阿秀的母亲而言,这却不是好事。”
唐霜:“哦?”
魏大群伤感地说道:“邻居家的男人前些年被毒蛇咬了,没救过来,去世了,剩下孤儿寡母的四个人,阿秀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四五岁大的弟弟,家庭的重担,她必须分担。”
魏大群:“如果阿秀结婚了,那这个家就只有一个妇女撑着,她无论如何是负担不起的,所以,她没同意这门婚事。”
唐霜不解地问:“只要那个男人有心,完全可以继续让阿秀支持她的母亲,我想这种情况,他不应该会拒绝。”
魏大群沉默半晌,说道:“我的那个小姐姐啊~她在城里做的是小姐。”
唐霜心里一突,沉默无语。
魏大群:“当时她只有16岁啊~男人是来替她赎身的。”
唐霜理解,一个16岁的农村女孩,身无长技,用钱的地方又多,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意去做贱业。如果阿秀结了婚,肯定要金盆洗手,与这一行划清界限,然而没有收入来源,又怎么支持母亲,用男人的钱?这不是长久之计。
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凝重,魏大群深吸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的那位邻居阿姨找我母亲商量,我正在烧灶火,准备帮母亲做饭,人小,她们没在意,所以我全程都目睹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我母亲一边剥蚕豆,一边大颗大颗地掉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掉眼泪,那个干起农活来一点不输男人的女人,前所未有地软弱了。”
“两个女人哭了一阵,邻居阿姨就走了,把那个男人也赶了走,然后对哭成泪人的阿秀说,希望她再帮家里几年,等弟弟长大些,一定会弥补她。”
魏大群轻微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把多余的情绪甩掉,继续说道:“后来一天,邻居阿姨收到了那个男人的来信,请我念给她听。”
“那是一封用钢笔写的信,竖排的那种,字很漂亮,因为是草书,我看得很费劲,但还是看明白了,那是一封言语很尖锐的信,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虎毒不食子。”
“我把这句话念给邻居阿姨听,她听完后,哭喊着要撞墙去死!”
唐霜可以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被人说虎毒不食子,那是多么的伤心,谁也不愿儿女好呢,一切都是生活所迫啊。
“好在有人拉住了,安慰邻居阿姨说肯定是我念错了,然后把我的老师请来,他看了看信,重新念给大家听,意思是说理解做父母的苦心,但他也是痴心一片,愿意继续等。”
“然后我就倒霉了,大人们都说我念错了,根本没有虎毒不食子那句话。我很生气,明明白纸黑字写着。”
“大概过了两天,老师找到我,说我当时念的没有错。我就问他,那他为什么不照实念,为什么不帮我。”
唐霜:“我也想知道。”
魏大群说道:“老师问我,当时我念完信后,阿姨是什么反应。我说她要撞墙。”
“老师说,是啊,话可以有两种说法,让人生气悲伤去撞墙是一种,同样的意思,换一种说法,又是另外一种,阿秀和那个城里人最后有没有缘分,我们谁也没法保证,但不管怎样,我们难道不该祝福他们吗。”
“老师说,如果你把那封信一字不落地念给阿秀妈妈听,那阿秀和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可能了。他在写信的时候一定情绪很激动,我想,等他冷静下来,一定很后悔寄出了这样一封信,但是为时已晚。”
“老师说,所以啊,有时候我们要设身处地地去想,以后你看信要注意,遇到特别刺眼的字,要把它们翻过来,用另一种说法来说。”
唐霜细细思索着,同时听魏大群说道:“现在想起来,他不把我当成小孩,那一刻他把我当成大人。”
“多年之后,当我再回想起那一幕时,在我心里知识份子的形象,不是那些大学问家,而是我的这位老师,他把知识拿来当作奉献,他也希望这个责任有人传承。”
魏大群停顿片刻,对唐霜说道:“知识不光是用来谋取利益,知识是可以用来奉献的,知识是可以用来帮助別人的,这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告诉我的人生哲理,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要到很多年后才会在磕磕绊绊中领悟。”
唐霜看着眼前的魏大群,心里思绪万千,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老师,竟然对他说出了一番饱含深意的话。
他心里只有感激,只有感动,他理解到了他的用心。
唐霜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魏大群的故事,似乎每一句都别有韵味。
魏大群见唐霜的模样,欣慰不已,他从不倚老卖老,从不以长辈的身份教训后辈,这次之所以对唐霜讲这些,一方面确实是看到照片后有感而发,另一方面确实是惜才。
言尽于此,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