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肆,这里名叫陵鱼楼,是明玉山的产业,去年从原主人手里收购后进行了扩建和改造,结合了当世审美和后世的某些小变革,整体给人的感觉典雅中透着轻快,行走期间,穿过江南烟雨还可以看到大漠磅礴,所以短短半年就成了吴县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所在。
时辰已晚,陵鱼楼关门歇业,徐佑吩咐厨下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千里莼菜羹、细玉跳丸炙、清蒸槎头鳊鱼、七宝驼蹄、白蜜髓饼等等,有荤有素,有南菜,有北菜,配上青雀舌,当真是大快朵颐。
萧药儿吃了两口不再多吃,她没什么胃口,况且身在顶级门阀,吃过太多山珍海味,这里的菜肴固然上品,可也没什么稀奇。那女郎却颇为好奇的尝了尝莼菜羹,先是小勺入口,眼眸里顿时微亮,继而捧着碗慢慢的抿着,突然问道:“这是什么羹?”
一路同行,女郎除了跟萧药儿聊几句天,从来没有主动和徐佑说过话,没想到为了美食开了金口。
吃货属性吗?
徐佑笑道:“这是江东最知名的莼菜,不过采摘自十月份的叶子,储藏至今,已不算鲜美。等明年四月,取生茎而未长出叶子的雉尾莼,用鱼脍配合做羹,其味更美……”
烧制自荆溪均山窑的青瓷碗细腻的如同用云朵织就的锦缎,映衬着女郎微抿的唇,清冷里带了点梅花开时的嫣红,她的发丝简单又随意的梳拢在脑后,紧身的戎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形态。徐佑极少看到这一世的女郎双手捧着碗进食的,可偏偏应该算是粗俗的举动,却被她自然而然的神情演绎出某种合乎道法的韵律。
“哦,原来这就是莼菜,也没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女郎喃喃了一句,又自顾自的添了碗莼菜羹,毫不在意萧药儿和徐佑关注的目光。萧药儿觉得奇怪,莼菜羹不算什么贵族食物,当然,想在这个季节吃到需要费点工夫和代价,可平时足足六个月的采摘期,哪怕普通的老百姓也可以尝尝鲜,何况眼前的女郎并不像无钱无势的普通人——萧药儿虽未入品,可也习武多年,知道普通人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达到女郎的境界。都说穷文富武,可在纸张、笔墨以及书籍还未普及的时代,武,没钱是万万不成。
徐佑不动声色,热情的推荐道:“别只吃莼菜羹啊,尝尝七宝驼蹄,虽然是北方的菜色,可连北朝皇室都不经常吃的到,更别说江东了——哪找骆驼去?也就陵鱼楼,不惜万金从西域运来鲜驼蹄,还有莫厨子独有的烹制手段,方成了这七宝驼蹄。哈,据莫厨子说他用的是曹子建当年创的酱、糟、醉、蒸、煮、熬、滤之七法,再佐以七种密不外传的香辛料,耗费七个时辰才可出锅,我们今夜赶得巧,把别的客人预定的驼蹄给享用了……”
女郎瞟了眼盘子,淡淡的道:“沸水烫了皮毛,去爪甲、去垢去皮,用盐腌一宿,再熬煮去了咸味,加以各种辛料炖成稠浓状,简单至极,北朝人人会做,何来的曹子建秘法?你对美食一窍不通,上了别人的当,还洋洋自得的卖弄,羞不羞耻?”
徐佑不怕她开口讽刺,只怕她不接话,立刻苦着脸道:“我给莫厨子月俸三千钱,竟没想到是个骗子,多亏女郎识货,不然给他骗到何时?这样吧,为表诚心,等女郎返回北朝时,我亲送三斤雉尾莼作谢礼!”
女郎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羹,道:“你不用出言试探,我是何人,与你无关。只要你真的是商贾之辈,那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虽然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有小宗师做扈从的商贾,必定大有来历,但我们不会是敌人……”
以这女子的身高和饮食习惯,很像是北魏那旮沓偷渡过来的人,可她如此聪明,为何毫不遮掩这些破绽呢?此时明知徐佑出言失言,却又有恃无恐,要么身后的靠山比泰山还硬,要么骄傲的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于是徐佑又有些不敢确定,道:“清明只是侥幸入了五品,跟女郎一比,犹如萤火之于月光。倒是女郎小小年纪,如何练得这身惊天动地的修为?”
女郎豪爽的喝光了最后一滴羹,放下青瓷碗,终于望向了徐佑。灯火摇曳,她的双眸仿佛星光落在闪烁着清辉的水潭,自有几分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贵气质,摇头道:“惊天动地?我不过刚刚入了山门而已,蹒跚学步,匍匐前行,和你那扈从并无两样。”
这是真心话,不是谦虚,知道的越多,越是敬畏,境界在这摆着,徐佑见她心情尚好,或许是因为刚吃了莼菜羹的缘故,干脆的问道:“我不懂武功,可是看女郎出手,五十弦瑟所向披靡,非门阀世家难以练就……”
女郎叹了口气,道:“名姓出身,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徐佑干咳两声,道:“只是好奇,毕竟女子宗师,实在太罕见了。你看咱们同舟御敌,又对坐共饮,日后和旁人吹嘘曾有位女宗师如何如何厉害,若是连名姓都不知晓,旁人一问,岂不是羞的脸疼?”
女郎唇角浮上笑意,道:“也罢,你是商贾,口舌之利甚于刀枪,我若不说,怕是终日被你聒噪。听仔细了,我来自梁州白马郡,姓穆名兰,穆氏乃白马郡望族,你若有疑虑,遣人去梁州打听便知。”
徐佑暗道,打听是肯定要打听的,只是不急于一时,离座拱手作揖,道:“原来是穆女郎,在下有礼了。”
穆兰端坐着受了徐佑一礼,皱眉道:“江东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