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别人不待见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岂不是惹人笑话?
窦婴毕竟是宦海沉浮的老臣,“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的道理他是懂的,退一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对他来说,“伸”早已成了昨日故事,他现在无实权傍身,凭什么要田蚡礼遇自己?
他继续着自己的行酒,可当他行酒到临汝侯灌贤的席前时,那灌贤装作与程不识耳语而把窦婴拒于千里之外,这一幕被灌夫看见了,灼烧着灌夫的心。
他起身骂道:“好个灌贤,平日里诋毁程不识,一副恩恩怨怨的样子,今日何以效仿女儿态窃窃耳语,成何体统?太尉大人何必与你这等小人同席而饮?”
在灌夫的心里,他从来就没有承认田蚡的太尉身份,只是一个关系户而已,为何要恭恭谨谨。
这一切让田蚡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他喜在心头,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抬手大喝道:“灌夫!你何其无理,程将军乃是老夫座上宾,你像个市井无赖般辱骂他,岂非辱骂老夫?”
灌夫很不屑地看了田蚡一眼道:“今天杀头穿胸,老子都可以不在乎,骂你?骂你又怎么了?倘若再侮辱他人,暗地里鸡鸣狗盗,老子的拳头可不认什么太尉!”
……
鲁莽的灌夫就这样被田蚡引进了圈套,一下子陷入了窘境。
一个曾为平定七国之乱、身受数十处创伤的将军,就这样被诬告为骂座不敬,加上过去“侵占私田”的罪名,被当场拿下,最后竟然是被判处弃市。
窦婴后来听说,本来依照太后之意,灌夫是要族户的,只是皇上提到了灌婴父子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的战功,事情得到好转,才改判一人伏法。
但灌夫还是逃不了死罪……
皇上的坚持,让窦婴对灌夫的命运产生了一线希望,他觉得或许可以争取一下,把灌夫救回来,他可是为自己抱不平才入狱的啊。
田蚡婚后第四天,窦婴经过求见,走进了未央宫。
他不能眼看着灌夫就这样死在长安东市,他要营救灌夫!
虽然说他很久没有上朝了,但刘彻却没有忘记他,依旧记得那个忠厚的老臣,在包桑禀奏说窦婴求见时,他立即放下奏章,宣他即刻晋见。
“朕已许久不见爱卿,今日相见,不知爱卿一向可好?”
“谢皇上关心,臣今日冒昧进宫,其实是要禀奏灌夫酒醉骂座一事,他是被诬告的啊。”
刘彻很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谏言,开口道:“爱卿所言灌夫之功过,朕亦深有所感,虽为酒后失德,原本罪不及杀,可太后……不容他,朕总得有个交代吧。”
“微臣记得当初太皇太后专权时,太后曾经不只一次地说过,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说得何其有道理。
而今日呢?今日竟为了一人之好恶而斩功臣,恐朝野上下不能心服。”
“哦?那爱卿的意思是……”
“臣之意,是可将灌夫案交由廷议,若朝野皆曰杀,臣无话可说,若朝野皆曰不可杀,皇上也可以面对太后了,毕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刘彻破例答应了他廷辩的奏请,但事情却并没有如他想的那么顺利。
过了几天,黄门传皇上口谕,说两位大臣的冲突乃是外戚之间的龃龉,廷辩应搬到长信殿。
外戚之间的龃龉!
这一点已然触了警戒线!
此时的窦婴没有不理解到这个名词的意思,但为了灌夫,其他都不重要了,窦婴很坦然,也不在乎太后的脸色。
他先是指出灌夫不该在丞相婚宴之日做出非礼之举,有失体统,紧接着又例举了灌夫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和讨伐闽越时的赫赫功绩。
最后他说道:“依微臣观之,灌夫本性良善,性格刚烈,酒醉失态,以律处罚,情理使然,然太尉将灌夫拘捕,未免小题大做,他罪不至死,太尉言过其实了。”
窦婴刚落下话音,田蚡就说话了:“灌夫所为横恣,由来已久,前者有闽越大捷后,于庆功宴上殴打未央宫卫尉窦甫,何等猖狂。
现今又当着大臣的面,大骂当朝太尉,简直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他说着说着,就把事情扯到了的皇上和太后身上。“微臣以为,灌夫如此作为,乃是目无皇上,目无太后,蔑视朝纲,可恨!非杀不足以明纲纪。”
“太尉还有资格奢谈纲纪么?太尉私吞民田,草菅人命,宅甲朝野,朝野上下无人不称之为暴行!丞相是拥护新政还是诋毁新政呢?”
“呵!侯爷此言无理,岂非自不知羞,侯爷昔日为太尉时,不仅自己广置田宅,竟还怂恿灌夫侵占民田,今又诬陷本太尉,简直以下犯上,丝毫不知悔改,又该当何罪?”
窦婴眼里掠过轻蔑的笑意:“田太尉大概忘记了,闽越之战时,太尉却言说非中国之地,自古不可以法度治之,想要放弃。
可那时候呢?是灌夫当朝请命,甘当副使,相形之下,太尉您难道不觉得自愧不如么?”
田蚡回道:“当今天下太平,作为股肱之臣,所好非权,只好音乐、狗马、田宅、倡优巧匠之属,而窦婴、灌夫则招聚天下勇士、豪强,广收门客,其心昭然若揭,臣是不知,其欲意何为?”
两位大臣又都为外戚,却偏离对灌夫获罪之辩而陷入口水之争,无休无止地相互诋毁。
刘彻在上面听得心烦,很是不舒服,要朝臣们分出是非。
可在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