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静便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了,她抻起被子蒙在头上嘟囔了一声:“老公,怎么这么吵啊?”好久没人回答,这才想起现在是在李伟的大舅家,昨晚和孙理想的媳妇闺女睡在一张大床上,坐起身来看时,只见小姑娘睡得正酣,而孙理想媳妇的被窝已经空了。她伸了个懒腰,一边懒懒的起身,一边打量这间屋子。
对面是一张人造革的沙发,上面胡乱的散落着一堆衣服,旁边是一台缝纫机,一块碎花布盖着机身,前边摆着文具盒、转笔刀和写字本,再往旁边是梳妆台,上面胡乱的摆放着一些日常用品,角上醒目的摆着一沓白布,再过去是一个双开门的大衣柜,从斑斓的漆色来看,着实有些年头了,大衣柜旁边是两只年纪更大的红木箱子,箱子造型和铜头拉手可以看出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东西,箱子旁边就是自己睡的这个火炕了。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赵静忽然感到右手好像碰到什么东西,掀开被子一看,只见身子底下很多颗粒状的东西,不知道是土还是别的什东西。她有些后悔,昨天睡觉的时候怎么没好好检查检查?更可怕的是,可能还要再呆好几天!
这时李伟推门进来:“老婆,洗把脸吃早饭了。”
赵静苦着脸道,“老公,咱们得在这儿呆几天啊?”
看着赵静可怜巴巴的模样,李伟有些心疼:“不知道呢,实在不行,你就一人先回北京。”
“老公——”赵静撒娇,“我一人又不认识路,咱俩一块回去,好不好?”
李伟直嘬牙花:“先吃饭,回头再说。”
赵静怕凉,李伟特意往洗脸水里兑了些热水,然后到摆着猪肉粉条的桌子旁挨着孙理想坐了。
“小伟,这是你四姥爷。”孙玉秀指着一个山羊胡子的清瘦老者介绍。
李伟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四姥爷。”
山羊胡子冲着李伟点头:“有出息!在北京做事,咱老孙家脸上有光啊!”李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尴尬,幸好四姥爷马上转到别的话题上,“秀儿,你刚才说的这话我不爱听,有啥麻不麻烦的,咱都是一个老祖宗分下来的,一家子的事就是咱全院的事!去年老刑头儿,一个外来户死喽还停了五天,他有啥亲支近派的?还不都靠乡亲们帮忙?你妈快九十的人了,就撂个三五天的,不怕她走不安生?”
孙玉秀不敢再说别的,道:“都听四叔的。”
山羊胡子冲旁边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道:“那我今儿就倚老卖老一回,你们大伙要是有意见就冲我来!顺子,乡政府那儿能请下假来不?”顺子是山羊胡子的亲孙子,在乡政府上班,算是村里的头面人物。
顺子马上道:“爷爷,你这话说的,我二奶奶活着的时候没少疼我,多请两天假算啥!”顺子带了头,旁边众人自然跟着附和。
山头胡觉得脸上有光,点了点头:“人死为大,多停两天不过分。现在也不比六几年,不差那口吃的,你们无非是多准备点猪肉粉条子。”
赵静望着一桌子油腻腻的猪肉炖粉条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了这话,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望着冰棺前或坐或趴的两排人,赵静觉得心里满满的。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实际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坏上一百倍。自己姥姥去世的时候她都没么哭,没想到,这会儿李伟的姥姥去世,竟然要自己跟着陪哭,还要磕头!她实在做不到像其它人一样,一来人就开始哭天怆地,哭完之后马上就谈笑自若,她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演技与心态。
刚开始她还半蹲着,后来累了就直接搬了个矮凳坐下。别人哭的时候,她就低头不语,别人聊天的时候,她就默默发呆,她本来是三分钟不说话都憋得难受的人,但现在只好沉默,因为她谁都不熟,甚至说话都听不大懂,唯一一个能无话不谈的人就跪在对面,可他也不怎么理她!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羡慕躺在冰棺里的姥姥,至少这一切她都可以不用理会!
一天的喧嚣终于过去了,黄昏渐至。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老婆,咱这也算人约黄昏后了吧?”李伟觑四周没人,轻轻揽住赵静。
平时,如果李伟吟两句诗,赵静一定会戏谑几句。可是今天,赵静只说了句:“我想家了。”然后就哭了。
李伟心疼的把赵静脸上的泪痕啄净,轻轻的道:“老婆,委屈你了,你明天先自己回家,好不好?”
赵静很想说:老公,我爱你,想和你一起同甘共苦。可是她说不出来,反而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伟还想安慰赵静几句,却听见孙理想叫自己,他应了一声:“就来!”紧紧抱了赵静一下,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啄,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东屋里,孙理想和孙志彬一边抽烟一边唠嗑,见李伟进来,坐在坑头的孙理想一边往坑里挪一边冲孙志彬道:“彬子,你那好烟呢,给伟子哥尝尝!”
孙志彬一边掏烟一边道:“屁!抠门!你自己的好烟舍不得拿出来给人抽!伟子哥,你尝尝我这个。”
李伟接过烟,并不着急点上,两个表弟的热情让他心里有点犯嘀咕。
孙理想喝了口茶,道:“伟子哥,你是文化人,这事你给咱们合计合计。”
“啥事啊?”
“奶奶这么大岁数,这叫喜丧,我和彬子合计着,得请套狮子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