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他主,那是沈毅力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前哪怕是做了他的暗卫她也叫他钟离恨,唇一张一合,叫他的名字时格外好看。
钟离恨牵了她的手,现在已是初夏,沈毅力的手却冰凉入骨。他声音低哑轻柔:“阿颜,为我——”
“好啊!”她打断他,抽出手来,拿了刀,转身便走。
“阿颜!”钟离恨叫住她。沈毅力便真的停住,背影像天际一只孤独的飞鸟,笔挺却冰冷。
“钟离恨,你不过仗着我爱你。”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沈毅力抬头望着天,手覆双眼,指缝间沾满了湿意。
沈毅力从未哭过,因为没有一个疼她入骨的人,她若不坚强,没有人可以护她。若她哭了,大概便是心苦到了极致。
沈毅力没有问钟离恨要她做什么。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认定了一个人,便覆了此一生。
长熙二十五年,沈毅力送入宫,被封苏妃,宠冠后宫,。
不出三月,苏妃有孕,王大喜,将苏氏晋升贵妃。
这一年,沈毅力入宫后初次见到钟离恨。
盛夏时分,沈毅力在御花园散步,钟离恨在月湖旁的一个亭子等她,沈毅力屏退了侍从,走了过去。
“公子不拜我?”沈毅力望着湖面,语调平淡。
钟离恨望着她,半响:“你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沈毅力抚了抚小肚,嘴角牵起一丝笑:“怎么,公子是来看望你小弟的?”
两人一时相望无言,忽然之间,沈毅力抬手指着湖面:“钟离恨,你跳下去吧。”
“什么?”钟离恨愣了愣,低声斥责:“不远处有侍卫,你疯了?”
沈毅力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和机会,她说:“你不跳的话,那我跳吧。”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便见她跳入水,不远处的侍从们看见了急忙跑过来跳下去救人。钟离恨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最后无力地垂在身侧。
沈毅力被救来之后经过他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钟离恨,我没疯。”
第二句便是:“如你所愿,大可放心。”
说完便晕了过去,裙下渐渐有血迹蔓延开来。
明明夏日水暖,沈毅力却觉得浑身冰冷刺骨,记忆倒是那年冬天的水温暖些,不像此刻,让人觉得寒气入心。
沈毅力的孩子没了,帝震怒,却也没有多做斥责。反而体恤她失子之痛,更加宠幸了些。自那之后,沈毅力便再也没有见过钟离恨,直至他发动宫变,一切便如传言。
我问沈毅力:“那个孩子真的是先王的吗?”
她没有回答我,我挑挑眉,反正在渡命的过程我会看她命经过的所有情节。
我收起账本起身:“你可想清楚了,是他负了你。沈毅力,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那个性子清冷却也明亮的姑娘在那一湖池水字字泠泠,她说:“钟离恨,你若负我,我便杀你。”
可惜那个姑娘死了,死在了钟离恨新婚的那一夜。孤零零的魂魄挂在后山的那一株梨树,无人问津。
沈毅力抬起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见似的仔仔细细地端详,说:“杀了他,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活下去。姑娘可知,我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倒也不是我想死,只是有太多人想要我死。我为钟离恨,欠下了太多血债,该我去还的。”
我做了这桩生意,沈毅力原本此生高寿,钟离恨却没几年可活。将沈毅力的寿命抽走后,一朝红颜成枯骨,谁又会知道她用自己的一生换来他的国泰民安,皇袍加身。
沈毅力说她凉薄,我却觉得她是最最心善的那个人。
有这么一个姑娘,他一句话,她便倾其所有。这便是情,世人多情痴,相思入骨,执念枉深。
我看到了那个孩子的父亲,只是我不会告诉那个人,他在这世还有一个血脉相承的小生命,只是被他杀了,用情锁。
钟离恨召见了我,我抱着沈毅力那柄长刀入殿。他高坐明堂,却在看见我手的刀时跌了下来。他抓得我很疼:“阿颜呢!”
我将长刀放在他手,告诉了他整件事情。我问他:“钟离恨,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她手的刀?今后的年年岁岁里,你坐在这靠女人夺来的龙椅,用着她渡给你的性命,你可心安?”
我其实不是为了什么,是想看看那个被沈毅力记惦着的人心又有几分是属于她的。
钟离恨颤抖的手抚那柄长刀,他问我:“她还说了什么?”
我不去看他,将眼别到一旁:“沈毅力让我告诉你,她不要入皇陵,她的墓要修在雪盟的梨园,这样来年春天,梨花可以落满她的坟头。对了,沈毅力还说,她不要墓碑,树块木牌好了,梨木的,面什么都别写,这样她可以干干净净地转世,来世便不再做人了,做一株梨树也挺好。”
沈毅力还说,他的命是她给的,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我没有说。
我回店后,钟离恨派人送来了几千两黄金,我收下了。
几年后,听说钟离恨病死了。沈毅力换了几十年的命给他,按说他不该这么早死的。可是他死了,是病死的。坊间传言他是思念那个苏妃成疾才死的,我却不信。那样一个眼只有皇位的凉薄之人,怎么会?
我去看过沈毅力。那时是春天,梨花落满了她的坟头,我为她带了壶梨花酿。很怪的是,那满园的梨树从来都是只开花不结果,无人知其夙因。沈毅力坟头前的梨树木牌写了四个字——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