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二更时,周朝秀独自一人左手挑着灯笼,肩肘里夹着梆子,走个七八步就敲两下梆子,脆响声音在巷子里传播。
几只流浪犬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不时长吠几声,引得巷子里的家犬纷纷响应,犬吠声连成一片,越发的欢快。
等累了,这嘈杂的声响才渐渐平息下去。
昨夜巡夜军的集体撤换,换成了一水的青壮新军,这事在今日白天里传播开来,从侧面应证了许多人的猜测,让流言多了些说服力。这就使得夜里行走的人更少了,家家紧闭门户。
河西铺里,周朝秀独自回来时,五组的孙奎、鹿继善都坐在伙房外的台阶上,点燃火炉津津有味烧煮小罐浓茶,并热情呼喊:“周兄弟,来尝尝老哥这罐罐茶,就这馍馍吃,养胃又提神。”
周朝秀将灯笼熄灭,也坐在台阶上,问:“陈大哥睡醒了没?”
鹿继善将冒热气的浓茶倒半碗递给周朝秀,孙奎递来一张完整的白面饼,并说:“今晚是不行了,吃酒宿醉哪是轻易能醒的?”
鹿继善往陶罐里加入一碗水后又搭在火炉上烧,嘴里说着:“人家有钱人,驴子一买就两头,这吃酒吃醉的美事儿,咱弟兄也就想一想,还真没体验过。”
周朝秀并不言语,坦然吃着孙奎递来的白面饼,这又不是孙奎的,是陈可昌朋友送给他们的幸苦报酬。
买两头驴子做什么?当然是换着骑好蓄养脚力。
陈可昌在夜禁前返回张家湾,整个人完全是被驴子驮回来的。
令周朝秀感慨的是陈可昌的朋友很有情义,不仅将大醉的陈可昌完整带回来,还给他们这些陈可昌的‘同僚’送了些吃食,以拜托他们照顾陈可昌。
跑到清河县买驴子固然便宜,可代步的驴子不是吃肉的肉驴,好一些的驴子比驽马要贵的多。
陈可昌一次买两头代步驴子,自己把那二十两从土里挖出来,大约也只能买一头。一头八十斤的活猪也就一两六钱,耕牛在八两上下,专用的驴子怎么也在十两以上。
房子不算贵,牛羊不算贵,田地不算贵,贵的是上好代步的马驴骡子,还有舒适美丽的丝绸衣裳。一头上好的代步骡马起步价十几两,一身市井间能见到的最华美丝绸衣裳五六十两一套……而买个十二三、模样周正的少女也就十两银子上下。
关系到切身享受的事物,人们总是很乐于花钱。
不止是孙奎、鹿继善、周朝秀,每一个知道陈可昌买了两头驴子代步的事情后,大多神色不自然。跟这么有钱的人一起共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经过昨夜之后,河西铺里的巡夜军大多已相识,夜里又实在没几个闯禁的,而天一亮又要去守备营下操,为休息好精神,极有默契的放松监管,也就每更时出去巡夜打更,其他时间就和衣而眠小憩休养精神。
五更二点,鼓声响起时周朝秀离开河西铺,外出购买包子,不想却被几名河东铺的巡夜军在通运木桥桥头迎上,隐隐半包围,当头之人面如铁烫赤红一片,还有细密的疙瘩,面相异于常人,身形也比其他人健硕。
这人怀里抱着雁翎刀,对着周朝秀慢悠悠抱拳一礼,笑吟吟自我介绍:“兄弟秦正礼,是河东铺的。有几件事儿捉摸不透想和兄弟打探一下,再托兄弟办些事儿。”
这帮人普遍比周朝秀高半个脑袋,周朝秀提着两包荷叶包抬头细细打量一眼秦正礼,似乎在记忆他的模样:“啥事?”
“呦,兄弟还是硬气的人物。”
秦正礼笑着挑眉:“也不是啥大事,咱听人说昨夜兄弟当值前,独自又去见了许掌事,还去了里院,不知谈论什么重要事情,可否给咱弟兄开开眼界?”
一共四个人,周朝秀左右瞥一眼,见只有一个人在盯着他,另外两个巡夜军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站的近,与秦正礼有一点疏远感。
“你关心这事儿做什么?”
周朝秀不认为这几个巡夜军敢当街殴打他,大家又都是平级,不存在职权压制,直愣愣问一句。态度说不上好,也算不上恶劣。
“我是专程来问兄弟的,可不是来回答问题的。看兄弟这态度,是不想交秦某这个朋友,既然如此说啥都是闲的,就此别过。”
秦正礼似乎很有风范,说完抱拳一礼,转身就走姿态飒踏,毫不拖泥带水。
这让周朝秀陷入迷惑,这人明明来者不善,怎么这么好说话的就退走。
目送秦正礼四人走上通运桥去东岸时,周朝秀才转身向下游走,余光察觉侧面有人,扭头去看时,见陈可昌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他,身后孙奎、鹿继善各牵一头驴子陪着笑脸,他们身后还有五个河西铺的巡夜军。
周朝秀驻步,稍稍犹豫片刻,对着陈可昌点点头,抬步向下游的右七巷子走去。
“都说说,河东那伙人拦着周兄弟想做啥?”
陈可昌引着七八个巡夜军也来到通运桥头,取出一吊铜钱放在小贩的篮子里,下巴一扬:“今儿咱做东,弟兄们放开了吃,吃饱了咱一起去守备营,见识见识营里的阵仗。”
“陈兄弟仗义。”
孙奎应一声,却没人主动去拿包子,陈可昌自己动手拿了荷叶包分给各人,就听鹿继善先说:“昨夜里许掌事应该从周兄弟那里过问了陈大哥的事,周兄弟又想把腰刀交给库里,就去寻许掌事说这事。只是不知如何说的,反正去了后院里。”
孙奎补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