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每一个字,杨双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记了一辈子。
王安柔说:“抽屉里还有钱,是我教书的薪水。钱不多,你要省着花。”
“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我留下了一本日文书。你要仔细看,仔细学。”
“我走之后,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一个人,要保重。”
就三句话。
说完就走了。
无论杨双如何挽留,她都没有回头。
或许她回头了,可是杨双的脸上还缠着绷带,他根本看不到。
仿佛天塌了一半,杨双被捆着的双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到家里,有一桌饭菜正等着他。桌边坐着的那个女人,美得倾国倾城。菜可能并不丰盛,但他可以就着那张他永远也看不厌的脸,吃下整整两碗饭。
他每天躺在那张属于他们两人的床上,一人盖一床毯子,说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不是情报,不是电台,不是刘时庆,不是赵先觉。
无非就是今天菜价又涨了、房顶破了个洞要修,不然会漏水、巷口新来了一个狐狸精,你不要去招惹……
她看上去那么地冷酷,那么地凶悍,可是她的枕头下永远都藏着一柄匕首。每当她把匕首放入她的坤包的时候,她就是冷血的军统杀手,每当她把匕首塞入枕头下的时候,她就变成了温柔娴静的表姐。
她会变身,杨双很喜欢她身上散发的味道,他原本还奢望着认为,日子应该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如王安柔说的那样,太年轻,太幼稚。
她都忌惮的人,可杨双并没有放在心上。
刘时庆找不到他们,赵先觉也找不到他们,日本人就更找不到他们。理所当然的,在江城不应该有人会找到他们。可那些人不仅找到了他们,还成功地把王安柔兵不血刃地带走了。
连给她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给,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了自己。
杨双的内心空了一半,情绪由此低落。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呆了快整整一个月。
他只知道,脸上的纱布越来越薄,疼痛越来越微弱。
在某一个清晨,有人揭开了他的面纱。
光明从窗缝和门缝里拥挤着进来,杨双睁了睁眼睛,但被刺得满眼的泪水。他的手仍然被捆在了一起,让他没办法遮住这刺目的阳光。
他闭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有一个人影印在了他闭上的眼帘上。
“我怎么了?”杨双问。
一个女声应道:“你做了手术。”
“手术?”杨双冷笑道:“我没病没痛的,为什么要做手术?”
那女人没有回答,他端着一只茶杯,茶杯里有水,那杯口碰在杨双的嘴唇上,被杨双用脸轻轻地推开了。
“你的眼睛蒙了许久,现在还不太适应阳光,等你适应了,我带你回家。”那声音恬淡,从容。在杨双的心底荡起了一阵涟漪,他想起王安柔的语气,也是这样,让人心安。
可面前的女人不是王安柔,她的音色平淡,大街上一抓一把,她取代不了王安柔。
回家?家在哪里?我的家早就毁了。
那女人没有继续说话,她解开了杨双的双手。但是杨双没有用手去抵挡那阳光,他一把就捏在了那女人的喉咙上。
他抖得厉害,他想用力气,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力气,他站起来,胸口发闷,脑袋昏沉,他所有的力气,用来呼吸都已经不够。
那女人一动不动,端着杯子递到了他的手上,“喝一口吧,你已经很久没喝水了。”
“滚开!”杨双一巴掌将那杯子拍飞了出去,“你们特么到底是谁?我表姐去哪了?”
“你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要问我?”那女人轻轻地握在杨双的手腕上,拿开了他那软弱无力的手臂。杨双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光线从四面八方刺来,眼泪从眼角一串一串地淌落。
面前的那女人,她长得没有王安柔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装模作样地平静,穿的衣服也没有品位,粗布烂衫地让杨双看得心烦。
那女人没有理会杨双散着光的眼神,她道:“这样做,对你的视力会有很大影响。”
她扶着杨双坐回了座椅上,那张捆了他快一个月的座椅。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情。”那女人蹲在杨双的面前,仔细地帮他清理着身上的衣服,一字一句地和杨双说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
军统江城站,早在抗战之前就已经沦陷。
江城站高层,几乎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有,也被人以各种手段置之死地。特高课渗透进了军统组织内部,为占领江城无所不用其极。总局鞭长莫及,等发觉的时候为时已晚。随即,清理军统江城站迫在眉睫,但是战争使然,这个过程和手段却剑走偏锋。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耐心逐个甄别,要彻底消除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这或许很难让常人理解,但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坚信不破不立,人只有死了,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所以,赵先觉当了靶子。
如果江城军统站能除掉赵先觉,那最好不过。如果他们斗不过赵先觉,那也只是他们的宿命。
这是借刀杀人的办法,两败俱伤才是总局的如意算盘。江城军统站自然是烂到了根里,作为分支的香城站又能好到哪里去?王安柔早已知道赵正明是红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