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大好时已是六月中,朱家进入了全家守孝的时间,赵长卿身为重外孙女,其实并没有孝要守,她依旧是换下了鲜艳的衣裳,连坐诊时的制服都去了绣纹,由雪青色换成了青色。
彭彥容走前特意见了赵长卿一面,彭彥容特别欣赏边城民风开放,如赵长卿这等闺阁小姐就可在外头做生意,风俗与帝都委实不同。当初知晓赵长卿病了,彭彥容还打发人送了礼物。
彭彥容来边城一趟,也不只是为了给朱太爷送殡,这期间他也收了不少请柬,挑捡着见了些人。如今彭彥容上门,凌氏倒先有些手忙脚乱,彭彥容笑,“赵太太不必忙了,我是奉祖父之命,有几句话想单独与赵大姑娘说。”
赵长卿便请了彭彥容去西厢待客厅说话,先谢了彭彥容先时着人送的礼物,道,“我前些天病着,多谢彭公子记挂。”
彭彥容笑,“我祖父与老太爷大半世的知交,姑娘不必外道。因先前姑娘在病中,不好多打扰,如今我要回帝都,过来看看姑娘。见着姑娘平安,我就放心了。”
彭彥容阅美无数,赵长卿算是个小美人,不过算不得倾国倾城,当然,他也不是来看倾国倾城的。人岂可貌相,皇后娘娘也相貌寻常,生得有手段,便巾帼不让须眉了。经宋皇后之事,彭彥容再不敢小看女人,故此,他形容很是庄重,没有半点唐突之意,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放到桌间推至赵长卿面前,温声道,“在老太爷过逝前,家祖父便收到了老太爷的亲笔信。老人家一辈子明明白白,对身后事早有安排,自不须我等晚辈多嘴。老人家在信中与我祖父提到了姑娘,姑娘可能不知道,老太爷与我祖父是莫逆之交。这块玉佩,是我祖父随身所佩,他日若姑娘有机会来帝都,一定不要外道。家祖父若能见到你,心下也会感到安慰的。”
人一走,茶就凉。哪怕与彭相是莫逆之交,这情分也不是随便用的。老太爷还特意托朋友关照她……赵长卿握住玉佩,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会去的,多谢老相爷的关照。”赵长卿忍住哽咽,顿一顿,方继续道,“还请公子回去转告老相爷,太爷这一辈子,自始至终,求仁得仁,他一直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的。别人以为离世是苦,太爷却不会这样想,太爷是情愿与老太太一起走的。我等子孙,是因为舍不得两位老人家的慈爱,故此难忍悲痛。老相爷是太爷的知己莫逆,自比我等更加明白太爷的心情。子孙世人不懂太爷,太爷有彭相这一知己,这一辈子并不寂寞,足矣。”
彭彥容正色道,“我记下了,定如实转告祖父。”
“有劳彭公子。”
彭彥容走后,赵长卿便恢复了先时的坐诊生活。她偶尔会想到朱太爷这一生,偶尔会思念朱太爷在世时的音容相貌,却再不会为朱太爷这一生神伤流泪。因为不论怎么看,朱太爷这洒脱肆意的一生,是不需要人为他流泪的。
倒是彭彥容回了帝都,与祖父如实回禀了朱太爷丧礼的事,道,“我看朱大老爷几人都十分伤痛,子孙满堂,出殡的时候,边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乡绅都去送了老太爷一程,颇是体面。”
彭相叹了口气,默默良久,方问,“那姓赵的丫头,你去见了没?”
彭彥容将赵长卿的话如实转告了祖父,彭相叹,“可惜是个丫头。”
彭彥容道,“老太爷也怪,不托祖父照看朱家,反叫祖父照看赵姑娘。虽说赵姑娘为人还好,如祖父说的,到底是女孩子家,除非像宋皇后那样,可这世上已有了一位宋皇后。”
彭相听到孙子提及宋皇后便有几分不爽,斥道,“混账!难道天下女人都要不安分才好!”
彭彥容只当没听到祖父的训斥,彭相道,“好生琢磨琢磨那短命老家伙的安排,什么时候你琢磨明白了,我闭眼也放心了。”朱家没有太出息的子孙,以后平平安安的做些个小官儿也就是了,何苦要将心血再浪费在朱家上。这短命的老东西,都驾鹤西去了,还要布上一手……短命的老东西,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连死都不会好好的死,你怎么就不能随大溜一回呢?
怎么就,这样匆匆的去了呢?
这样好玩儿的老东西走了,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啊。
彭彥容见祖父一脸怀念的神色,不敢多呆,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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