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万般无奈地说:“第一,伽罗总算于宗社有功;第二,逃难到此,宫里若有什么举动,那些个柱国大臣,可又抓住好题目了,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折子,烦死了!”/p
所谓“于宗社有功”,当然是指独孤伽罗给宇文邕出谋划策除掉了宇文护,杨忠心想,不提起来还罢了,提起来正好以此进言。/p
于是,杨忠先向外望了一下,看清了小太监都在远远的廊下,才趴在地下,免冠碰了个头,以极其虔诚忠爱的姿态说道:“奴才有句话,斗胆要启奏皇上。这句话出于奴才之口,只怕要有杀身之祸,求宇文邕天恩,与奴才作主。”/p
杨忠是宇文邕言听计从的亲昵近臣,早已脱略了君臣的礼节,这时看他如此诚惶诚恐,大为诧异,而且也稍有滑稽之感,便用惯常所用的排行称呼说道:“杨忠!有话起来说。”/p
杨忠倒真的是有些惶恐,叩头起来,额上竟已见汗,他也忘其所以地,就把御赐宝石顶的大帽子,往御案上一放,躬身凑过去与宇文邕耳语。/p
“独孤伽罗恃功而骄,居心叵测,皇后忠厚不是伽罗的对手。宇文邕要为皇后打算打算才好。”/p
杨丽华皇后为宇文邕所敬,独孤伽罗为宇文邕所爱,提到这两个人,宇文邕不能不关切,但是:“你说如何打算?而且有我在,伽罗又敢如何?”/p
“不是说眼前,是说宇文邕万年以后,这还早得很哪!不过,宇文赟今年六岁还不要紧,等宇文赟大了,懂事了,那时候皇上再想下个决断,可就不容易办到了!”/p
他的话说得相当率直,宇文邕也不免悚然惊心,对于自己的病,最清楚的还是莫过于自己。伽罗以辅助养育姐姐独孤明敬之子宇文赟入宫,成为宇文赟的养母。自己一旦倒了下来,母以子贵,那就尽是独孤伽罗的天下了。/p
吕氏明空,史迹昭然,大周宗社,不能平白送给独孤氏,若有那一天,何以上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宇文邕动心了!/p
太阳穴上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在跳动,双手紧握着御座的靠手,痛苦而又吃力地在考虑这个严重的后患。/p
而宇文邕的衰弱的身体,无法肩负这样一个重大的难题,想不多久,便觉得头昏胸痛,无法再细作盘算。这原非一时片刻所能决定的大事,暂且不想它吧!/p
“让我好好儿想一想。”宇文邕又郑重告诫:“你可千万别露出一点儿什么来!”“奴才没有长两个脑袋,怎么敢?”到了晚上,宇文邕觉得精神爽快了些,记起卫王那道折子,想好好作个批答。/p
于是又到了书房,由皇后杨丽华在灯下伺候笔墨。把卫王的折子重新看了一遍,想起儿时光景,宇文邕触动了手足之情。/p
于是二十年来的往事,刹那间都奔赴心头,最难忘怀的是,每天四更时分,起身上学,宇文直爱玩贪睡,保母一遍遍地唤不醒,只要说一句:“四哥宇文赟可要走了!”/p
立刻就会把双眼睁得好大,慌慌张张地喊着:“四哥等我!四哥等我!”于是纱灯数点,内监导引,由皇子所住的乾安殿东五所,入长康左门,穿越永巷,进应门到肃章门东面的上书房。/p
虽然各有授汉文的师傅,教鲜卑话的“谙达”,但只要一离了书案,两个人必定凑在一起,不管到那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宇文邕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正式开始习骑射,就在东六宫西面的东一长街试马。/p
十三岁的宇文直,第一次被抱上鞍子,吓得大叫,可是没有几天工夫,就已控御自如,骑得比谁都好。/p
从那时候起始,宇文直才具展露,一步一步地赶上来了!“唉!”宇文邕轻喟着,浮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喃喃念道:“青灯有味,儿时不再!”/p
一面自语,一面取支玉管朱笔,信手乱涂着。皇后杨丽华从宇文邕肩头望去,只见画的是两个人,一个持枪,一个用刀,正在厮杀,便即问道:“宇文邕画的是谁啊?”“一个是我,一个是老六。”/p
皇后杨丽华一颗心猛然往下一沉,手脚都有些冷,宇文邕与六爷兄弟不和,伽罗是知道的,但何至于如仇人般刀枪相见,要拚个死活呢?“这画有十四、五年了!”/p
宇文邕画着又说:“是老六玩儿出来的花样,让内务府给打了一把好刀,一支好枪,我跟他两个人琢磨出来好些个新招式。有一天让老爷子瞧见了,高兴得很,给刀枪都赐了名字,刀叫‘宝锷宣威’。”/p
皇后杨丽华舒了口气,无端惊疑,自觉好笑,“枪呢?叫什么名字?”伽罗又问。“枪叫‘棣华协力’。”宇文邕转脸来问:“你可懂得这四个字?”/p
皇后杨丽华娇媚地笑着,“我那儿懂呀?正等着宇文邕讲给我听呢!”“这就是说弟兄要同心协力,上阵打仗,才可保必胜。”“本来就应该这样儿嘛!”/p
“连你都知道,”宇文邕冷笑一声,“哼!老六偏偏就不知道!去年八月初,我叫他出面议和,无非担个名儿,好把局势缓一缓,腾出工夫来调兵遣将,谁知道他只听他老丈人桂良的话,真的跟洋人打上了交道了!我真不懂他其心何居?”/p
静静听着的皇后杨丽华,笑容渐敛,不敢赞一词。因为皇后一再告诫过伽罗,宇文邕说到什么有关系的话,只准听,不准说,更不可胡乱附和或者出什么主意,这是祖宗的家法。/p
柔弱的皇后杨丽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