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p
杨坚轻咳了声,起身踱向书案,随手翻起伽罗那本佛经,“你抄的?”/p
“听说文惠皇后的佛事将近,抄本经书,聊表心意。”伽罗随他走过去,目光微垂,“当年的事我虽不知情,但独孤家与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罗心知肚明。殿下宽宏大度,伽罗无以为报,唯有虔心抄诵经书——这是外祖母从前教我的。”/p
杨坚觑她一眼,翻着经书。/p
簪花小楷写得整齐秀丽,看得出她很认真。独孤玄狠毒奸诈,高探微随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长在独孤、高两府,却还是玲珑剔透,十分难得。/p
“随我走走。”他说。/p
伽罗依言跟随在后。/p
晚风薄凉,渐渐行至湖边。临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风挑了数盏灯笼。亭中有石桌,搁着两坛酒,再无他物。/p
战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待杨坚进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备好了。”/p
杨坚颔,令他退下,随手拆开酒封,就着酒坛喝了两口。转头见伽罗还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坛酒,“尝尝?”/p
“这个吗?”伽罗瞧着酒坛,颇为惊讶。/p
今晚的杨坚很奇怪,从初见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觉出来。从前他神情冷肃,虽宽宏大度地帮了她,却总是威仪不可亲近。今晚却无端叫她来散步喝酒……/p
难道是那卷经书的功劳?/p
伽罗猜疑不定,毫不犹豫的拆开酒封,捧起来喝了两口。/p
不是预想中的辛辣,入口绵软,甚至有清香扑鼻。她在淮南时也喝过酒,虽然量浅,却也不惧酒味,喝了两口放下,偷偷擦拭唇边酒渍。这般喝法很不雅,若在淮南,舅母必定会责备。但伽罗却觉得过瘾,抬头看向杨坚,便见他也正瞧她。/p
目光相触,杨坚仿若无事的挪开,旋即坐在水边喝酒。/p
伽罗猜不透他心思,未敢搅扰,就在旁边陪着,偶尔喝两口。/p
苍穹浓如陈墨,唯有灯笼昏暗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极低的风里,杨坚忽然开口,“高家的事,你知道了?”/p
“嗯。听到她们议论,才知道外面的动静。”/p
杨坚颔,未再多说。/p
酒坛渐渐空了大半,伽罗醉意深浓。/p
酒壮人胆,这话是没错的。原先的顾虑敬畏皆被酒意冲走,伽罗决定开口,“其实在听到虎阳关大败,殿下和太上皇回京的消息时,外父亲就料到了今日。外祖母说过,当年那些事都是造孽,终会自食恶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不过殿下,外祖母是无辜的,她从来不曾插手过这些。”/p
“我知道。”杨坚颔。/p
“殿下答应帮我搭救家父,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本不该贪心。”伽罗侧身,蹲在杨坚跟前,“可外祖母悉心抚养,待我极好。除了家父,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曾阻拦过外父亲和舅父,但是没用。殿下——她真的是无辜的。”/p
杨坚低头,看到她裙衫曳地,月光下脸庞柔和,眼眸蒙了雾气。/p
“我说过,恩怨皆有其主,我不会迁怒。”/p
“可我还是害怕。”伽罗眼中雾气渐聚,“殿下宽宏大量,恩怨分明。可是恨高家的岂止殿下?韩大人是王府旧臣,尚且那样,更何况还有太上皇。外父亲害死信王,那毕竟是殿下的兄长,太上皇的长子。殿下是否知道,太上皇打算如何处置外祖母?”/p
杨坚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微微僵硬,“父皇没说。”/p
伽罗酒后胆大,凑得更近些,扶在杨坚的膝头,道:“倘若太上皇迁怒,殿下能否劝他明察——外父亲和舅父的罪行我不敢擅自议论,可外祖母,她真的无辜。”/p
她趴在膝头,双眸如同小鹿,满眼期盼。/p
杨坚归来时本已薄醉,这坛酒下去,酒意更浓。/p
心如剑锋,经历淬炼磨砺后早已冷硬,却还是抵不住她的眼神。/p
在外他是端贵威仪的建章宫皇上,于云中城谈笑杀伐,于帝都朝堂号令百官,惯常的冷肃与霸道手段令不少朝臣敬畏归心。在这里,他却仿佛还是受挫被困的少年,贪恋淮南春光下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p
那是淮南高家密布的阴云里透隙射出的阳光,于满目阴冷黑暗中,让他看到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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