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声音叫她。/p
温柔又亲近，半点都不像是出自性情冷硬的杨坚之口。/p
伽罗坐了良久，才算平复了胸腔内的急剧跳动。/p
她往后坐了坐，脱离杨坚的桎梏，心乱如麻。旷野风静，心间脑海，却是激荡起伏——为方才下意识抱在杨坚腰间的举止，为突如其来的亲昵温柔。心里仿佛有惊诧，有羞窘，有欢喜，有紧张，有懊恼，甚至有回味，却偏偏没有怒意。/p
被人轻薄，她竟然没有恼怒，这意味着什么？/p
伽罗心里咚咚直跳。/p
对面杨坚没等到她回答，却从她的神态中，看到了希望。/p
他忽然愉悦无比，眼见杨素等人已带走刺客，周围没了旁的动静，便扶着伽罗站起，道：“跟我走，去个地方。”说罢，握着伽罗的手，循山路前进。/p
云层不知是何时散开，幽微的月光洒在路面，照出两人携手的身影。/p
伽罗没有反抗，心神不定的跟他走了一阵，渐渐平复心绪。抬头看向杨坚，却见他目视前方，昂阔步，唇角似带了笑意，显然是为方才的突袭亲吻而愉悦。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舔了舔唇，仿佛回味！/p
可恶！/p
伽罗方才没来得及清算、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羞窘恼怒，霎时涌上心间。/p
她一把甩开杨坚，脸蛋涨得通红，在杨坚诧然转头时，怒目瞪着他。不等杨坚反应过来，被心里一口闷气驱使，伽罗伸手捶在他胸前，红着脸恶狠狠的道：“很得意是不是！”/p
“嗯？”杨坚岿然不动。/p
“这就是建章宫储君的风范吗！”伽罗气道。/p
“不然呢？你还回来，我不反抗。”杨坚肃容，答得一本正经。/p
……/p
就知道今晚跟他出来没好事！/p
伽罗负气，到底顾忌杨坚的身份，没敢再打第二拳，对着他“恬不知耻”的态度，更是羞窘恼怒。她当即转身，红着脸就想往回走，却被杨坚一把拉住。/p
“去哪里？”/p
“回别苑！”/p
“快到了。”/p
“不去！”/p
“想抗旨？”/p
“就是要抗旨，怎么了？”伽罗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对着杨坚的双眸，“你治罪啊。”/p
“我不治罪——”杨坚俯身凑近，咬牙道：“我还亲你。”/p
这威胁剑走偏锋，让伽罗愣了片刻，回过神时，人却已被杨坚扛在肩头。他走得极快，山路蜿蜒崎岖，他却如履平地，暗沉夜色下，周遭景物迅挪动，山间却渐渐暖热起来，待杨坚终于停步放下伽罗，周遭地气已暖如初春。/p
伽罗憋了满肚子的气，还未来得及算账，睁眼抬眸，却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慑住。/p
夜幕深浓如墨，起伏叠嶂的峰峦围出一处山坳，中间是生满浮萍的水潭，周遭树木葳蕤，水汽湿润。水潭之上，无数流萤闪烁光芒，鹅黄、碧绿、赤红……色彩纷杂，成群结队，在夜色下飞舞，如同斑斓流光舞动，窜入低矮茂密的草丛、流进浓绿阴翳的树林、飘过蜿蜒覆藤的小径。/p
水潭边生着数株垂柳，这时节里树叶尚未凋落，丝丝儿垂在水面，周遭聚着流萤，如缕如线，缠绕攀援。/p
礼记的月令篇中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p
伽罗曾在夏日的暮色入夜时见过流萤，还曾拿团扇追扑嬉戏，却没想过，深秋时节里竟然还会有此夜中精灵，且如眼前这般，荧光成阵，如梦似幻。于暗沉漆黑的天幕下，营造出这方斑斓旖旎的世界。/p
心中不满尽数远去，她惊于眼前的景致，几乎忘了呼吸。/p
杨坚扶着她肩膀，缓缓走近潭边。/p
夜风低徊，摇动草叶，愈来愈多的流萤飞出草丛，落在柳枝藤蔓间，莹润有光。/p
伽罗陷身其中，宛如踏入最绮丽的梦境。/p
抬头，看到杨坚临风而立，平素的冷硬端肃收敛，甚至连方才的霸道可恶仿佛都成了错觉。他深邃的眼睛落在伽罗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沉稳。/p
“这世间，总有些东西让人意想不到。”杨坚开口，五指微张，揽了数缕光芒，“就如这些流萤，世人都以为它们活不过肃杀秋日，但如你所见，总有这样的角落，藏着意料之外的惊喜。”/p
“伽罗——”/p
“嗯？”/p
“我喜欢你。”/p
“我虽不如旁人温柔解意，体贴入微，但我会将你捧在心尖，珍重以待。”/p
坚定的声音，柔柔撞进伽罗心间。/p
杨坚立于暗夜，魁伟劲拔的身姿宛如天神，冷峻的轮廓却带着温柔神色。在朝堂翻云覆雨、深谋远虑，连宇文述那样老谋深算的狐狸都要忌惮几分；在沙场谈笑杀伐、纵横捭阖，连铁蹄踏破虎阳关的鹰佐都被震慑，步步后退。于情场，却仿佛还是少年，决心追逐喜欢的女子，坚定、期待，又有些许忐忑。/p
整日情绪起伏, 昭文殿里的窘迫、夜幕下的惊险、亲吻后的心慌意乱, 瞧见满目流萤时的震惊欢喜……种种情绪, 皆被杨坚一句话扫清。/p
“我喜欢你。”/p
简短却有力的四个字，重重撞进伽罗心里, 伴随春暖花开的声音。/p
她瞧着杨坚，良久，莞尔一笑。/p
她知道杨坚或许喜欢她，却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