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将他瞧了一眼,沉目不语,旋即收缰,翻身下马。
他的身后,自杨玄感至诸多侍卫,也齐刷刷下马,只剩李昺和那四名都尉挑在马背。
城门口的文官在李凤麟的带领下跪地行礼,连同都督府的别驾等人都跪了下去。
李昺还保持着抱拳的姿势,神情一僵,对上杨坚肃然的目光。
二十岁的殿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乌金冠上宝珠夺目,黑衣黑袍绣的是唯皇家可用的金线云纹。他并未则声,冷硬的面容微挑,眼神中若携带乌云风雷,隐然威压。满地官员跪地叩,杨坚看都没看一眼,只管盯着李昺。
片刻对峙,李昺收回目光,眼底的挑衅和不服气毫不掩饰。
翻身下马,跪地再度行礼时,他的声音微微僵硬,“末将拜见皇上。”
杨坚不动声色,跨步上前,双手扶起李凤麟,“诸位免礼。”
李凤麟随之起身,“臣闻皇上驾临,已在城内备了接风宴,殿下请。黄将军,列位将军,请!”他的身后,几位官员让开道路,未敢开口。
杨坚说了声“有劳”,再度看向李昺。
那位的脸色不大好看,哪怕众目睽睽,也不曾掩饰仗着贵妃和皇子的势力成为京城一霸,在隋州只手遮天作威作福,公然抗旨,这位靠着裙带手握军权的都督显然不像是能城府掩藏的人。
杨坚一瞥即过,后面杨玄感跟李昺也相识,抱拳寒暄两句。
一行人进城,果然街上肃清干净,半个人影也没有。
但杨坚能感觉到,即便两侧窗扇紧掩,后面也还是趴着充满好奇的百姓,隔了窗洞门缝打量他他们会怎样看待这位殿下?
这种隐隐的打量目光,直到渐近衙署,才算消失。
杨坚举目四顾,瞧着高墙楼阁分辨方向
东南方数道街巷之外有座高塔,逃离后销声匿迹的傅伽罗,如今就住在那里?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念头便又疯长跳窜。
杨坚竭力压住,驱走杂念,随同李凤麟入内。
迎驾的官员中,除了少数四品以上的之外,余下的皆朝着殿下项背行个礼,各自回家。杨坚那些随驾侍卫也有人安排,留下杨玄感及中郎将、战青、刘铮和最精锐的二十人守着,余下的进了衙署隔壁的府中。
宴席已然齐备,分宾主入座。
李昺当先举杯,恭迎殿下驾临,稍解方才的僵冷氛围。
……
宴席散时,亥时已然过半。
纵然杨坚此来必定不善,席上倒也没见剑拔弩张的氛围,只是李昺素来豪饮,又调了手底下数员粗豪都尉过来,借着酒席强灌。杨坚在外素来是冷硬威仪的姿态,那几人敬了几次就不敢打搅,只压着杨玄感轮番敬酒。
到得席散时,杨玄感满脸通红,双目无光,醉醉哒哒地被人扶走,李昺这才满意,领着一众部将扬长走了。
杨坚也没放在心上,吩咐人送杨玄感回去,却单独召了李凤麟议事。
没过多久,战青从杨玄感那里回来,低声禀报,说杨玄感回去后就酒醒了,就在屋中待命。
杨坚难得的稍露笑意,倒也没再打搅他,只吩咐人加紧戒备。
当晚议事至深夜,杨坚才放走李凤麟,自往内间盥洗。
他初来乍到,李昺那里必定格外留意戒备,纵然眼线进不到这府邸中,外围必定也没少费力。杨坚心知凶险,并不愿将伽罗也卷入其中,即便心急如焚,到底忍耐住了,没再出府。
只是心里终究焦躁,寒冬天气,往冷风里站了半天才算压下火气。
杨坚此次来隋州,打的是体察民情,深查匪类闹事的幌子。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身旁的杨玄感威武刚猛,所带的三百侍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队伍整肃,防卫严密,其中意图,不言自明。
隋州城的氛围稍稍紧张,各种流言悄然滋生,半个字不落地传入易家宅邸。
伽罗心里很不踏实。
连着两晚上没睡好觉,一会儿怕杨坚突然闯进来,一会儿又担心隋州形势凶险,杨坚会出意外,连梦里都不大安稳。
然而不踏实之余,站在紧绷的弦上,静下心衡量轻重安危,谋划前路将来,思绪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清晨起来,外头薄云遮日,她对着屋檐站到晌午,才用过午饭,华裳便匆匆进来。
“外头刚递进来的消息,”华裳喘着气,“殿下来了!”
伽罗前两日没见杨坚有动静,还只当他不会再来,闻言一怔,想都不想,转身就进了内间。因事先已有准备,她在屋里显眼处几乎没留半点起居所用的东西,躲进内间后,按着先前宇文述指的路,从书架后一扇隐蔽的门进去,是一处暗室。
这是屋子建造之初就有的,里头虽逼仄狭窄,却格外隐蔽坚固,可储存食物,藏十来个人。倘或遇到战事兵患,城池被破,有贼兵挨家挨户的抢掠,主人家钻进这里躲起来,性命必定无虞。
伽罗直至坐在里头的蒲团上,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
在害怕什么呢?伽罗说不清楚。
心底里很想见到杨坚,却又很怕见到他,害怕半途而废,给父亲和外祖母招来灾祸。
深吸屏气都没用处,心里还是狂跳个不停,她放弃了挣扎,索性闭目,静听外头动静。
……
小院外,杨坚身如旋风,步履如飞,玄色的衣袍像是团浓云,迅卷到院门口。
为避免让李昺盯上易宅和伽罗,杨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