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微愕,旋即恭送,见杨坚越走越远,背影沉默又挺拔,眼中忽然觉得刺痛。
……
父女重逢,自是格外欢喜,李昺陪着坐了一阵,被杨坚因事召走,便剩祖孙三辈在屋中。独孤善被困北凉太久,又身受重伤,伽罗担心了将近一年,便听故事似的,问从他如何从丹州到北凉,在石羊场的处境,如何确信娘亲是死于鹰佐之手,又如何向鹰佐复仇等等,事无巨细,追问不停。
独孤善耐心作答,只说丹州城破时他被掳至北凉,囚入暗室。那枚长命锁的事,南风曾跟他提过,鹰佐似是从游民口中得知,设法逼问,他只咬死不认,期间鹰佐为逼他就范,直言南风是死于他的手,并以伽罗威胁。
独孤善囚在暗室,关乎外间的一切消息,都是来自鹰佐之口,他不听也不信,心中却是认定,鹰佐之所以揪着他不肯放,必是没有伽罗的消息,故虚与委蛇,设法拖延。
后来高颎潜入,独孤善才知道伽罗险些落入鹰佐的手,又被杨坚救回。而帝都朝堂,确实已如鹰佐所说的,改换门庭,傅家和高家都已落败。
独孤善深恨鹰佐,得知伽罗无恙,遂生出报仇的念头。
其间细节他未详述,只说是以长命锁为借口诱饵,骗鹰佐往南行,期间借曹典的安排行刺,继而脱身。因鹰佐防范甚严,脱身时众人负伤,却也废了鹰佐一只眼睛,重伤他双臂经脉。
种种起伏,独孤善尽量说得水波不惊,仿佛那只是平淡无奇的经历。
伽罗却还是忍不住地回想被囚禁逼问时的煎熬酷刑,虚与委蛇时的费尽心机,刺杀脱身时的凶险形势,哪怕是李昺、曹典那样刚硬的汉子都未必能经受,父亲一介儒士,当初是如何撑过来的?
她不敢再深想。
独孤善亦不愿女儿担忧,等伽罗停止追问,便话锋一转,问伽罗为何在此处。
这事就一言难尽了,伽罗同冼氏对视一眼,冼氏接过话茬,“这事说来话长。伽罗”她瞧着外头渐渐昏暗的天色,道:“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不知殿下那里会不会有旁的吩咐,你去瞧瞧。”
伽罗颔,请冼氏和独孤善先坐着,自带了华裳出去。
……
外头暮色四合,腊月寒冬,风格外冷。
华裳跟上来,将手炉子递给伽罗,见外头风吹得伽罗丝飞舞,遂将帽兜给她戴上,绒白的狐狸毛之间,就只剩一张小脸露出来。
渐渐行至紫荆阁,伽罗的脚步越来越慢。
冼氏提起杨坚,不过是个支开她的由头,好跟独孤善单独商议。伽罗经她一提,却添了心事,这才明白方才听父亲说话时,为何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不太踏实。
是为了杨坚。
今日杨坚忙中抽空,肯陪她一道等独孤善,着实出乎伽罗意料。然而等两人见了面,气氛却颇为尴尬,伽罗看得出来,杨坚心里毕竟还有芥蒂。
幼年失慈的仇恨,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这件事是傅家愧对杨坚,无可推诿,哪怕杨坚给个冷脸,伽罗也难以指责他什么。何况就今日而言,杨坚已经做得很好,甚至他在岔路口却步,独自离去时,伽罗都觉得心疼愧疚。
父亲和杨坚的关系并非不可调和,从杨坚肯出手搭救就看得出来,哪怕如今有芥蒂,将来也可慢慢化解。
叫她担忧的是另一件。
父亲安然归来,那么石羊城里的祖父傅玄呢?
因为自小不亲近,又被刻意冷落排挤,伽罗对傅玄几乎没什么亲情可言,前阵子辗转反侧时,考虑过杨坚和武元帝等人,考虑过陇右外祖家,却怎么都没想起傅玄,直至此时才想起来傅玄当初跟徐公望合谋害死惠王妃,又有许多朝政上的劣迹在,于公于私,武元帝和杨坚都会将他处死。甚至于分别贬谪和押在狱中的两位伯父,最终也未必能有好结局。
伽罗自然也明白,这是祖父罪有应得,杀人偿命,天公地道。
只是祖父死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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