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直起身子,瞧着他的神色,又道:“明日缔盟过后,儿臣愿向国相提起婚事。既是两国邦交,伽罗的容貌性情又当得起殿下妃的……”
“皇后?”武元帝陡然打断。
杨坚神色未变,“是。”
“放肆!”武元帝额头陡然有青筋隐隐浮现,“朕会答允婚事,是看你用心赤诚,联姻又有助益,才退让同意。独孤家的女儿,即便有南陈在身后,也当不起殿下妃的身份!”
“儿臣既是娶妻,自然该给她妻子应得的东西。”
“应得的东西?此刻居于殿下妃的位分,等朕老了,再给她皇后的位份,令她入宗庙族谱,令她身上独孤家的血脉占据这江山天下?”武元帝神色愈来愈冷,“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儿臣时刻都不敢忘。”
武元帝猛然抄起铜鼎上装饰的小铜虎,用力砸在地上。铜虎触及坚硬地砖,出声闷响,弹起数寸之高,复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向旁处,碰到巨柱,才出声叹息般的低响。
杨坚眉心突突直跳,未料武元帝会盛怒至此,甚为意外。
片刻后,才道:“独孤信会为母妃偿命,伽罗与那些事无关。”
“但她仍旧是独孤家血脉。独孤家的人,不管老少,都欠着你母妃的性命!”
杨坚微愕,抬头瞧着武元帝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阴郁。然而心里早已分辨清楚,他不欲退让,便端跪在地上,与武元帝对视。
殿内静谧无声,敞开的窗扇中有风扑入,掀动明黄帘帐。
杨坚一动不动,武元帝胸膛起伏,渐渐的,眉间阴郁淡去。
对视太久,久得杨坚仿佛铁铸般的脖颈都觉得酸,他垂缓解酸痛。武元帝脸上,却掠过一丝诡异的笑,稍纵即逝。
待杨坚再抬头时,武元帝注视着他,忽然点了点头。
而后,转身往内间走,到了中途,又吩咐道:“这件事我成全你,旁的事情,却不容任性。中书那边,姜瞻应在等你,办妥了来回话。”说罢,拂袖再不看他,微佝偻着腰背进了帘帐后面,不过片刻,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杨坚瞧着他背影消失,吁了口气。
旋即,唇边浮起笑意。
不管如何,父皇是答应了,最难的这道关口跨过去,往后的路会平坦许多。他原以为,武元帝怀着那样深的仇恨,不可能轻易答允退让,却未料事情竟能顺利,像是本该费尽力气才能得到的东西被轻易赐予,他举着重锤砸下去却触及柔软面团,反而觉得不真实。
方才的强硬对峙收敛,杨坚没再追进去打搅,走出殿外,才召来徐善。
“近来父皇可有圣躬违和?”
“太上皇昨晚受寒,夜里咳嗽了几声,太医已请过脉了。”徐善躬身回答。
杨坚犹不放心,“太医怎么说?”
“开春时太上皇身子不爽利,数日未能上朝,殿下是知道的。那病根儿还没除尽,昨晚又受寒,怕是得多吃几服药才行。老奴已吩咐人按着时辰熬药,殿下放心。”
杨坚颔,“倘若父皇身子不适,劝他多歇息。”
徐善拱手称是,见杨坚走远,才缓缓直起腰身。
殿门敞开,杨坚既已离去,殿内便只剩武元帝一人。徐善走进去,循着武元帝素日习惯进入内殿,就见他斜靠在明黄短榻上,把玩手里一枚玉佩,神情中稍露疲态。
那玉佩徐善认得,虽不知来处,太上皇却时常把玩,必定是心爱珍重之物。
他没敢打搅,躬身侍立片刻,就听武元帝开口叫他。
徐善应声上前,扶着武元帝坐起来。
“去给朕备份礼,”武元帝将那玉佩收起,沉声道:“用最好的锦盒。”
徐善躬身应诺,半天也没等到武元帝后面的吩咐,不由低声问道:“太上皇,锦盒内赏赐何物?”
“空着,不放任何东西,但锦盒务必用最贵重的。你亲自带人送去鸿胪客馆,给独孤伽罗。”
徐善微愕,应命去寻了锦盒,放在金盘中,覆以明黄绸缎,捧至武元帝跟前。
武元帝似在出神,心不在焉地看过,叫徐善附耳过去,叮嘱了几句。
鸿胪客馆内, 伽罗正站在窗前出神。
今日宣政殿中, 戎楼虽未提及她的身份, 但当时武元帝和姜瞻、彭程等人的惊讶她全都瞧见了。以那些人的本事,恐怕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从使团中探得她跟戎楼的关系自白鹿馆会面后,戎楼对此没半点隐瞒。
这鸿胪客馆内屋舍宽敞,因去年经了战乱,近来没有外人入住, 加之戎楼是贵客,安排得格外宽敞。她和冼氏、华裳独占一处院落, 内有官署分派的仆人伺候,外有卫队值守, 这会儿天色将暮, 格外安静。
还未到吃饭的时辰,冼氏劳顿了整日,正跟华裳在屋内歇息。
伽罗走到廊下,瞧着院角一树盛放的海棠。
院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 她瞧过去,便见有数名宫人在侍卫小头领的陪伴下进来, 为那人她认识, 正是武元帝身旁最得力的掌事内监徐善。
徐善的身后则跟着四名小内监,右前那人手中捧着东西, 上覆明黄缎面。
伽罗心中诧异,见徐善往这边行来, 忙迎过去。
负责这一带禁卫的小将不知内情,还在旁解释道:“这位是内侍监徐大人。”说罢,见徐善挥手令其退下,遂恭敬告退内侍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