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秀在桦树林公社小学度过了漫长得几乎要暴走的一天。
放学后,她没有跟周红香一样选择跟村里的几个高年级学生一道走,而是绕开了人群,自己甩开了飞毛腿,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姜英秀把教放在了小仓房里。不管是跳级还是在家自修,上学这事儿虽然是先斩后奏,迟早也得过了明路。
她打算跟姜家二老好好说一下上学的事情。
姜老太太又把徐树林的婚事拿出来说。
这一回姜老太太十分诚恳,特别说明了,不是让她过去做童养媳,而是先定亲,以后要到姜英秀十五六岁的时候,才摆酒结婚。
“四丫头,以前你那个性子,奶奶是有几分看不上,可是后来你这性子,不是越来越对我脾气了吗?我是你亲奶奶,还能害你咋地?
徐家可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家底子厚着呢。别看这些年形势不利,但是你要知道,向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趁着徐家现在,方方面面都受着压制,咱们家这样的老百姓人家,才有资格攀上这门亲。
这门婚事,奶奶是翻过来调过去,寻思过好几遍的。
就连你爷爷也是愿意的。
徐树林这个孩子,虽然命主强,八字硬,可是你不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吗?说起来他这命格虽然硬,却没有你这命格厉害。你们俩硬碰硬,他一准克不动你。
等你嫁过去的时候,上头也没有公婆需要立规矩,就一个奶奶婆,还不知道能再活几年,这岂不是一等一的好婚事?
听话,你把这婚事定了,然后就安安心心地在家干两年活儿,逢年过节的时候,跟你大姑认几个字,够用不就行了吗?
女人一辈子,只有嫁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你嫁到老徐家,过得就是妥妥地享福的日子。
我看你这两年也大了,也爱干净了。
这要是嫁个庄户人家,就得跟你娘、你大娘她们妯娌几个一样,在家围着锅台转,下地干活儿挣工分也一点儿都不能落下,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啥时候都别想干净了。
要是嫁到老徐家,就凭老徐家的家底儿,你就是天天往炕头一躺,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啥也不干,光吃老本儿,吃它个百八十年,都吃不穷喝不穷。
之前老钱家那亲事,奶奶是病急乱投医,心急你大宝哥的婚事,让杨巧嘴给钻了空子了。
可是我跟林书梅是半辈子的交情了。
她这个人呢,是有点儿事儿事儿地、欠儿欠儿地、喜欢端着、喜欢挑刺、喜欢指手画脚,可是她心肠不坏。
她有四个儿媳妇儿呢,可是她从没苛待过任何一个儿媳妇儿。
她的儿媳妇儿们,对自己娘家人,都说她是个好婆婆。
而且,徐树林那孩子,奶奶见过好几次了,那孩子虽然不大爱说话,却真是个好孩子。跟你也算得上年纪相当。
这要不是徐家遭了难,这门好亲事,还真就轮不到你。”
姜英秀闻言,忍不住深深地叹息。
要说这人啊,其实谁是真正天生恶毒的坏人呢?
真正错的不是人,而是思想。
如果没有重男轻女,觉得丫头片子都是人家的人这种思想,哪里会有那么多女性命运的悲剧呢?
如果没有这种“天煞孤星,妨克六亲”的迷信思想,原主又哪里会吃那么多人为制造的苦?
姜老太太许氏是个旧时代的女性。
她所受的教育和她自己的经历,教给她的东西,就是要以男人为天。
对她而言,女人的价值,就是要嫁个好人家,给夫家生儿育女,孝顺老人,繁衍子嗣。
姜老太太坚持不让她去上学,而让她跟徐树林订婚,虽说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但是出人意料地,竟然一多半都是从“为了她好”这样的出发点。
只是很可惜,两人之间的思想鸿沟,恐怕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
对于姜英秀来说,什么“女人一辈子,只有嫁个好人家才是正事儿”这种思想,早就该被抛进历史的垃圾堆。
她能理解和体谅姜老太太的思维方式。
然而,姜老太太受限于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现实中的经历与视野,是绝对不可能认同她的思想的。
她张了张嘴,竟然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最后只得说道:
“奶,这婚事既然这么好,你说给二丫姐或者三丫姐吧,我不想嫁人,只想上学。现在是新社会了,国家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
你看现在女拖拉机手,女飞行员,女劳动模范,那不都一堆一堆的。
人家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两只胳膊两条腿,我也是一个鼻子俩眼睛,两只胳膊两条腿,我照人家比,差啥?
我真的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要什么,而且我也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就想上学念书,而且我肯定能比谁都念得好。
上学要交的钱,我也会自己想办法,不会给家里增加任何负担。
今年我已经在镇上的桦树林公社小学报了名了。
书本费学杂费啥的,也都交完了。
今天我去上了一天,觉得课程都很简单。
我能考年级第一。
说不定还可以跳级,用一年时间就够我念完小学了。
以后我也可以一边上学念书,一边给家里干活儿,顶多起点早、贪点黑,但是绝对不会耽误家里的活儿的。
你们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