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想下到院子里,去各处房间里看看,这孙五嫂却拦在台阶上,便道:“我要进去看看。”
孙五嫂却不挪开步子,陪笑道:“老爷,这里可是清节院,就是嫡亲母子,男孩子长到七岁也不准留在院内。里面住得是寡妇人家。老爷进去恐怕……恐怕……”见刘三还是一副懵懂的面孔,孙五嫂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恐怕有碍清誉。”
刘三这才明白为何她拦着自己了。他想了想觉得也无再细看的必要了。这里虽然比外面好一些,但是好不到哪里去。毕竟皇华寺本身太过破败,普济堂的管理也很混乱,整顿起来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不急于这一时。
“既如此,将院中的诸人,不论老少都出来,我要见一见。”
孙五嫂有心还要回绝,见毛修禹连着使眼色,自己也觉得连着违拗新来得“澳洲人”着实不智,只好说:“请老爷稍待,奴婢这就去传唤。”
说罢便在廊檐下敲起木梆子来。
随着暗哑苍凉的梆子声,从各处的净室里走出来许多女子,老的已经是鸡皮鹤发的老妇,小的还在少艾之间,有的怀抱幼儿,有的拖儿带女。不论老幼一色的靛蓝布做得衣裙。不事脂粉,发髻上缀白就是她们的惟一装饰。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在院中站着,默不作声。
刘三看到现在,才觉得这地方还象点慈善机构的模样,起码这院子里整齐干净,妇女们也非破破烂烂,形同乞丐一般。
“这位是新任的典医老爷,”孙五嫂见人来得差不多了,高声道,“特来巡视。”
女子们参差不齐屈膝见礼:“老爷万福。”声音凌乱无力。
刘三仔细看了看这些“矢志守节”的妇人,这些女子的面色要么苍白无血色,要么蜡黄,大约是长期在屋子里劳作,很少见日光的缘故。自然这里也没有胖子,虽然不至于形销骨立,但是看上去都很瘦弱,院中的幼儿面黄肌瘦,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再看膀大腰圆的孙五嫂,显然这里的伙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是不饿死罢了。
如果按照现代营养学标准来看的话,这里的人全都是慢性营养不良症状患者。
刘三皱眉道:“这里一天供应几顿?”
“回禀老爷:一日两餐,一饭一粥。”
“孩子呢?”
“亦是一样的。”孙五嫂不知道刘老爷为什么对孩子这么感兴趣。
“太可惜了。”刘三感慨道。这一百多个“节妇”就这么长年累月的被关在这活棺材一般的院子里,望着四方天,终年与织机为伴。这种残酷和浪费简直令人发指。整个海南有这么多健壮又勤劳肯干的男人却没有老婆!简直就是有悖人伦!
他想到整个广州府,整个广东,大约这样守节的妇女还有很多。这种鼓励守节的风气要好好的严打一次才行。
孙五嫂不知道哪里“可惜”了,心里猜疑这髡人老爷是不是看中了里面哪个年轻的孤孀?这可大大的使不得。盘算着万一他真要做出这样的事来自己该怎么劝谏。
别看孙五嫂剥削起“节妇”来心狠手黑,对“守节”这事看得比天还大。真正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院中最好连公麻雀都不准落一只下来。
刘三正盘算着怎么对整个普济堂改革一下,特别是不要浪费其中的人力资源,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道:“典医老爷!救命!”
刘三被吓了一跳,原本如同枯井一般的人群亦泛起一阵涟漪。却见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跪倒在石台阶下,连连磕头,撞得石板砰砰直响。
孙五嫂大吃一惊,赶紧跳下去拽住那女子的头发,骂道:“你混叫什么?!”说着就要将她往后面拽。
没想到那女子抵死不从,继续哭着尖叫道:“老爷救命!”
刘三见状觉得有蹊跷,一摆手呵斥道:“不要拉她,让她说!”又对那女子说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
孙五嫂不敢再动粗,只好退到一旁。那女子这才哭诉道说她的孩子得病,院中不给医治不说,孩子还没断气,便给丢到后面的弃婴塔里去了。
“……虽说无医无药,可是孩子还是活着的,”女子号啕大哭,“五嫂硬说他得的是天花,留在院里要传疫,活生生把她给丢到塔里去了!请老爷大慈大悲,救我儿一命!”
刘三一听,顿时只觉得气血上涌,面色通红,怒目道:“孙五嫂,这可是真得?!”
孙五嫂没想到这看上去斯文的髡人顷刻变得如此可怕,将重病的孩子丢进弃婴塔这是惯例,从来没人说什么,这髡人老爷竟会如此动怒……她不由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老爷,老爷,这是院里的惯例,她儿子得的是天花,院中断然留不得……”
“放屁。”刘三怒吼道,“你起来,带我去弃婴塔!”
孙五嫂赶紧爬起来出去,又想回头锁门,见刘三满面怒色,几个警卫更是面色不善,再也顾不得要“严谨些”,连滚带爬的在前引路而去了。
所谓的弃婴塔就在皇华寺的后门,这里原是寺庙的花园,如今荒芜破败的不成样子,尽是蝙蝠屎、蜘蛛网。野蜂窝,还有狐狸足迹。后门洞开,门旁便是弃婴塔。
弃婴塔外形类似佛塔,不到一丈高。塔墙上开着个要弯腰才能进去的小门,塔前放着一只污秽不堪的木盆。
毛修禹说凡是堂里死掉的孩子,都在这里烧化后骨灰放入塔中,百姓的幼儿夭折也可以送来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