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上七点,小城的夜刚刚开始。远处楼上明明灭灭的光,近处是嘈杂的人声。食物混杂的香气迎面扑来。
广场上老人跟着节奏扭动,身边有孩子嬉笑着跑开,路边那对小情人,拉着手一前一后的走。
她问老板要了一份麻辣小龙虾。“得嘞!”作料放进油锅,腾起的油烟辛辣的很,熏酸了她的眼。龙虾来了,老板贴心的送上塑料手套和筷子。她没管,只伸手捏起最肥的一只,剥了塞进嘴里。麻辣鲜香的汁液混着小龙虾的q弹,吞进肚里,咂咂手指。太辣了,鼻涕眼泪都要流出来。
这是她重生的第三天。
之前的两天,她一直缩在租住的房子里,睁着眼睛在床上挺尸,思索人生的终极奥义。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或者得了洋气的精神疾患。直到房东大力捶门未果,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才把她拽回现实。她发誓,她在房东眼睛里看到了幸亏没死现在年轻人脑壳坏掉了小姑娘一定失恋了怎么办要不要继续租她算了还是租吧等等情绪进程。
房东受两天没联系上她的表姐之托来看情况,顺便通知她下半年要涨房租。她给手机充电开机,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险些让她质量杠杠的国产小手机系统崩溃。电话来自舅舅舅妈同事 微信来自表姐和死党李甲。
她记得,在梦境,或者说前世?总之,那会儿,房东确实在下半年涨了房租。而表姐开始找她,是因为婚期将至。她给表姐回了电话,遭到了长达一小时的数落并要求她不得再突然消失。然后,就羞涩与嘚瑟并重的通知了她婚讯并邀请她担任伴娘。她道了恭喜又给舅舅舅妈同事死党一一回复了消息。然后,又躺回床上。
果然,不是她精神崩坏了,而是这个世界崩坏了。
接着她一跃而起,冲进卫生间狠狠洗了个澡。因为她记得那会儿,她,还有她周围的绝大多数人,周身永远萦绕着一股发馊的酸味。干旱日久,水源断绝,有口水就要赶紧裹进肚子,谁还管的了香臭。
她又剥了一只虾,塞进嘴里。一盆小龙虾,这就见了底?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忆往昔?
那会儿啊,那会儿。是怎么发生的?先是一场全球范围的持续暴雨。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在网络上晒橡皮艇上下班之类,旱地忽然过上水上生活嘛,总还是能找到些乐趣的。没太阳,衣服挂阳台就好嘛,不能开车,还能走路嘛,至不济
还可以堂而皇之的请个假,不想出门,不是有外卖嘛,有什么呢?
慢慢的,超市关门,商场关门,粮食限购。再后来,工厂公司纷纷倒闭停工,学校停课。最后,政府难以维持正常运转,水电煤中断,通讯网络中断。
忽然雨停的时候,人们还抱有幻想,但跟着就是长时间的干旱。白天极热,夜晚极寒,偶尔下雨,是腐蚀性极强的酸雨。
作物无法耕种,建筑七零八落,社会秩序崩溃,金钱成为废纸,活着是为了生存,生存仅剩下活着。她跟着人们在小区种过地,太阳晒死,酸雨浇死,或者刚长出叶子就不知被谁扯去果腹,她放弃了,有那个力气,多去翻找些过期食物还更划算。
好歹是活到了第七年,气候渐渐平和,政府恢复运转,开始幸存人口登记。她却在登记的第二天,被上门送供给物资的工作人员发现死在了家里。死因是长期营养不良,多脏器衰竭。
她是幸运的,被好好的收敛了尸骨,还在集体墓碑上有个小小的位置。那几年,人口十不存一,死的人海了去,谁能安葬谁呢?埋了也会被再挖出来也未可知。
墓碑上属于她那一小块的位置上写着,慕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