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妈妈似乎陷入了过去某段回忆,从浓浓的愁绪,又转向另一种氛围,氤氲着,像个舍不得撕开的旧梦。
“他对我,有恩。比父母生身之恩也并不少半分。家人获罪,我十四岁便落在军营中,从一心求死到麻木不仁,觉得自己像一块泥泞地里万人踩踏的破布,谁也不会愿意污了自己双手把我捡起来,直到遇上他。”殷妈妈难得表露出难以克制的情绪,或者是那段经历实在铭心刻骨。
明夷听着,眼里似乎能看到那番场景。
一个无心求生的女子,习惯了任人鱼肉。遇到正当年的将领,唯一一个把她当做人看待的男子。会问她的来处,会给她讲战场上的故事,会成为一把能撑住她一片小小天空的伞,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给她一瞬的安心。让她觉得,活下去,还有一点点盼头,就是能见到他。
随着将领青云直上,她也获得了更多的庇护。她渐渐活了,似回到那个曾经书香门第的千金,在他的营帐研墨陪读,听他的抱负,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在冰冷荒凉的土壤中,栽种出艳丽无比的花。
之后的事,殷妈妈不愿多说。她未奢望能成为他光明正大的妾氏,只求随侍左右。他也遵守诺言将她带出了军营,在外安置。
他成婚那日,派人给她送来一壶酒。她哭干眼泪后,坦然愿意接受,哪怕是一壶断肠酒,为他生为他死,都值得。次日酒醒,他在眼前,英气依旧。
他平平静静说着迎娶的女子能保他仕途之路,他也会好好对待。但世上知心者,唯有绣余。这一句,已足够。
此后,他安排买下了行露院,她成了长安城中长袖善舞的殷妈妈。
“你至今未悔?”明夷觉得殷妈妈这许多年,已不是当年的绣余。
殷妈妈苦笑道:“这已是我最好的收稍,虽然我明白,现在的我,对他而言更多是臂膀,而不是知己,他的心我也越来越摸不透。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一腔热血没变,也渐渐得到了圣上的信任,得以大展拳脚。”
明夷心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这个在朝中没有太多助力,靠着忠诚得到目前地位的,以她所知,只有韦澳一人。这个传说中刚正不阿,深受宣宗信任的重臣,是朝中上下贪官污吏的噩梦。只是她没想到,韦澳会有如此长远庞大的安排,竟然在长安城布置了两个能轻易接触到六七成官宦的信息机构。
“这位大人既然如此受到圣上恩宠,竟丝毫摸不透丽竞门的底细?”明夷回到丰四海的身份问题,对于丰四海是丽竞门死士冒名一事,她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圣上而立之后才渐渐接近王座,从一个宫婢之子走到九五之尊,卧薪尝胆数十年,这是真龙的王者之道,比任何一个顺利登基的君王更明白人心难测。圣上与他有着同样福泽天下的志向,欣赏他的胸襟气魄,但也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个臣子。只有丽竞门,是圣上亲力栽培了二十年的力量,就如同他的千手千脚,替他做一切不能下诏令的事务。谁都无法窥见丽竞门的秘密。”殷妈妈叹道,“恐怕连教坊与行露院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上默许范围之内。”
明夷咋舌,轻轻摇头:“臣子权术,帝王心术,我等难测。”
殷妈妈轻轻握住了明夷的手:“我与你相识多年,在拾靥坊遇到变故之前,也一直在观察着。你不是个平凡女子,率性热情,行事果断。尤其最近这一个月,你让我见到了不同以往的明娘子。”
明夷愕然,不知如何应对,她印象里,过去的明娘子似乎是个略嫌残暴任性的女子,她始终记得连山回忆里,那个残虐恶人的明娘子。
“我自己是从泥沼里出来,因此对于行露院的小娘子总还是怀着许多不忍之心,只要能庇护她们,也不愿她们太受委屈。明夷你自幼养尊处优,却能与红依惺惺相惜,能出手帮助葵娘,替绫罗做安排,我相信你内心是个柔软良善的女子,让我愿意相交。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殷妈妈终于有了些笑意,“所以我希望你和红依能来帮我,继续我未完成的事。”
明夷觉着这话里有些奇怪,担心道:“殷妈妈你还年轻……”
殷妈妈摇了摇头:“我自己知道自己身子,十几岁时候经历了许多事,寿数不会太长。现在已经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我想早些安排,让你二人早日熟悉教坊和行露院的事。”
明夷心里有些烦乱,如今,她相信殷妈妈是诚心相邀,但她不是殷妈妈,没有对韦澳存着那样的崇敬爱戴。接下竹君教坊这一大盘生意,她自觉力有不逮。
而且,她始终不愿意太多涉足官场之事,比起韦澳的幕僚,她更愿意成为上官帮派的开拓者,在快意江湖之中,得到想要的财富与安全。也不会忘了自己最终的梦想,是带着金银财帛与江湖地位,归隐田园,与爱郎,与知己,把酒当歌。
之前好不容易说服伍谦平在三大帮势力之外,暗助上官帮派做大,这些纠葛,已使她焦头烂额。
若踏入官场暗箭明抢之中,脱身,就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容易了。
纠结许久,她只得坦诚相告:“这件事不同寻常,我身上确实还有拾靥坊这个担子,不容放下。殷妈妈盛情,明夷铭感于内,但有能襄助的,义不容辞。殷妈妈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身子慢慢调养,总会有好转。”
这番话,实则是婉拒,殷妈妈也听得明白,十分惋惜:“明夷不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