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萨曼在积聚财富的那十年,也是我自己在创造财富的十年。”赞吉说:“现在我回想起来,那十年里我的生活真是非常非常辛苦,辛苦到现在我一回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我当时却不觉得辛苦,甚至很快乐。”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同时想起了那段艰难而又快乐的日子,两人的心在这一眼中融合到了一块,这种情感却不是未曾同经患难的福安所能有的。
只听赞吉说:“经过那十年的财富积累以后,萨曼整个儿富裕了起来,就像我,也富裕了起来,我也彻底摆脱了贫困,享受起来我享受着前一个十年拼出来的财富,享受着娇妻美妾,享受着美酒美食,享受着一切、一切。这十年的前半段,可以说是我最享乐的时光了。”
“前半段?”张迈问道:“难道后来你就破产了么?”
“没有啊。”赞吉说道:“我一边享受,一边也在布哈拉和撒马尔罕开了店铺,将我的资产越做越大,我的妻子儿女也、家庭成员也越来越多。”
张迈问道:“那么你这十年的后半段,应该更好才对啊。”
赞吉却摇了摇头:“不,不好。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几年之后,以前觉得很香的肉吃起来也没感觉,以前觉得很甜的酒也没法让我快乐了。我曾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在沙漠,一口的清泉就能让我感到很快活、很幸福,但到了后来——却是将全世界的美酒佳肴都放在我面前,我也没有了胃口,所有的美味、美女都不能让我感到幸福了。而且我的妻子儿女多了以后,我的烦恼也跟着多了,不怕元帅你笑话,我有好几年都被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恼着,烦恼得想要去跳那密河!可我年轻的时候,就算是在戈壁绝境中和马贼对抗,刀都要砍到脖子上了,粮食也都断绝了,我也没产生过这种这么痛苦的绝望。”
张迈怔了一怔,看看郭汾,再隔着帘幕看看里面的福安,忽然有了一点感触,他虽然还不至于像赞吉一样痛苦得要去跳马城河,但进入凉州以后的烦恼也确实越来越多。
“后来呢?你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张迈忍不住问。
“当然想啊。”赞吉道:“谁不想找回快乐呢。”
“那你怎么办?”张迈又问。
“我的做法,就是找回我的青春。”
“找回青春?”
“是啊,”赞吉说道:“在六年前的某一天,我忽然决定要出去经商,我要去找回年轻时候的那种感觉,我要重新经历那种痛苦,然后重新获得那种快乐。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老朋友都以为我疯了,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们以为我是为了故意躲着他们——嗯,当然,其实这也是部分原因,但我却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走出了家门,走出了城市,走出了萨曼,重新组织起了骆驼队,重新过起了危险而艰辛的商队生活。可元帅你知道,我已经被酒肉美色侵蚀了好些年,重新过起这种生活的前两年,那真是痛不欲生,有无数次我都想逃回去,窝在温柔乡里得了,但找回青春的渴望却支撑着我继续走了下来。几年之后我又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青春没找回来,但我也已经习惯了,一直到今天。”
张迈和郭汾听到这里都对这个商人生出了佩服,均想天方世界的商人能够深入到全世界各个地方,也不完全是靠宗教与武力,这种来自民间的精神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郭汾便让郭漳去取美酒来,请赞吉品饮,赞吉也不推辞,郭汾问道:“那你刚才说,有准备将家搬到宁远,你和我实说,不用怕得罪我,其实是不是只是为了讨好我们而这样说?”
“不是啊,王后。”赞吉说道——他是这样叫的,那少年也就这样翻译:“宁远这个城市,虽然还远远不如撒马尔罕、布哈拉繁华,可是她有一种年轻的味道,还有天策这个国家也一样,我喜欢这种味道。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现在其实已经变得压抑,更别说王朝的其它地方,而宁远的人,笑容则远比萨曼王朝的人多。”
郭汾听到了这里心放了大半,她听得出赞吉没有说假话,如果宁远的民众是快乐的,那么,郭汾想,作为那个地区的统治长官,哥哥郭洛的心情应该也不坏吧。
“年轻的味道?”张迈问道:“萨曼衰老了么?”
“还没到腐朽老迈的地步,但确实已经像奈斯尔二世一样,青春不再了。”赞吉道:“如果从财富来说,现在的萨曼比十年前更加富有,二十年前更是没法比。这就像一个人,五十岁的时候一般会比四十岁有钱,四十岁又比三十岁有钱,可是,五十岁的人虽然拥有了更多的财富,但他失去的却更多,在财富的掩盖下,毛病也是会多得数不清。萨曼也一样,这个国家虽然越来越富裕,但在富人越来越多的同时穷人也越来越多,富人富到了二十三年前他们自己也不敢想象的地步,而穷人则比二十三年前更穷!城市很繁华,但有很多农村却不可扭转地破落了,王朝对边境游牧民族的控制力也大大削弱,就算在城市内部,随着人们贫富的拉大,他们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厉害。如果说,二十多年前这两个阶层还可以比较平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