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惊。
马车上斜躺的女人睁着一双点漆般的眼,并未像何承安说的那样“昏迷”过去。她仅着一件简单素净的浅绯色缎衣,不艳丽,不华贵,头上松松挽成一个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没有繁复精致的装扮,面色苍白,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他看她的时候,她也看着他。
天地安静了一瞬。
这个城门口,临近秦淮,似是河风吹了过来,他面孔有些发凉,不知是手在抖,还是河风吹的,那一角他紧攥的帘角也在跟着轻轻颤动。他试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视线越发模糊,她的眉目也慢慢没了焦距,就如同美丽的雪花烙在窗户上,很美,却空洞,转瞬即化。
“皇太孙就这般待客的?把伤者堵在门口?”
没有想到,二人见面,第一句话是她先说的。
“呵……”
光线太暗,赵绵泽背光的脸看不太清,但他听见自己狼狈地笑了一声。尽管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狼狈,更知道如今的他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必要狼狈。可看着她,他终究还是狼狈了。
“回来了就好。”
他跨前一步,踩着何承安递来的马杌子,上了马车。
她仍然没有动。他想,也许,是她动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可在将她抱起来时,她仍是吃痛地“嘶”了一声,他的眉头蹙得有些紧,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轻轻环在胸前,慢慢地跳下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自己的辇轿。
“回宫。”
在他淡声的吩咐下,内侍低唱。
“起驾——”
一行数百人的队伍,入了城门,缓缓而行。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眉目微蹙,也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在马蹄踩在青砖的“嘚嘚”声里,他突地低头看过来。
“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但愿。”
她知道,赵绵泽说的是她受伤的事,不会再有下次。这句话若是夏楚听到,该得有多感动?可她除了觉得讽刺和嘲弄之外,并无半分旁的情绪。
“孙正业在东宫候着,回去便让她给你瞧瞧。”
在她发愣时,耳边再一次传来他温润清和的声音。说话时,他瞥她一眼,右手微微伸过来,像是要替她整理衣裳,那袖口上的五爪金龙,适时的跃入她的眼睛里,也刺了她的眼。
为了这条“龙”,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的赵十九,也是卒于这万恶的皇权倾轧之下。
几乎下意识的,她抬手挡开,用尽全身的力道,狠狠推开他。
“我只是受伤,不是废人,可以自己来。”
赵绵泽的手指僵硬在空中,那一瞬,他看见了她唇角的笑。她是在笑,却是一种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法描画的笑意。是讥诮,是讽刺,是悲哀,是嘲弄,或是一种目空一切的疏冷。
他白皙修长的五根指头,终是紧紧攥起。
咳了一声,他目光看向前面,不再说话。
辇轿入得城门,一直往东华门而去。
无数的禁卫军分列两侧,青衣甲胄,五人一组,三步有哨。
紫方伞,红方伞,夺目而庄重。锦衣仪擎手,一面华盖,二面降引幡,在人群走动中微微摇曳,放眼望去,如一条气势磅礴的长蛇在缓缓移动。街面上,有成群结对的老百姓在顿足观看,知是皇太孙车驾,不敢指指点点,有的已跪立两侧。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牵。
两年不见,如今的赵绵泽不一样了。
不仅在于他手头上的权势,还在于这个人处事的威仪。
想到这,她手心攥紧,一寸一寸冰冷。她只是一个女人,要想靠自己一人之力,去撼动一个封建王朝的政权,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了。选择这条路,不会好走……
“这两年,我托人遍寻四海,寻得好些的鸟儿,金丝燕、戴胜、凤头鹦鹉,还有一只罕见的金刚鹦鹉,是西洋人进贡来的玩意儿,都养在东宫里,只等你回来鉴评一番。”他突然说。
“为你鉴鸟,你给多少银子?”她有气无力地问。
“若是好鸟,那是无价之宝。区区俗物,岂可并论?”
“不能这样说,这世间之物,都有价。”夏初七抚着伤口,侧了侧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带了一点戏谑,或说带了一点嘲弄,“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无价的东西。即便是贵重之物不能用金钱来交换,也能以物易物嘛。”
“比如呢?”
“没有我。”
“那若是我要你,需要出多少价?”
一个“要”字,他说得坦然,却并不理所当然。夏初七微微眯眼,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忽略掉嗓子眼里的堵塞,轻轻一笑,“那得看我在你的眼里,是什么价位。若是不值钱,依皇太孙你的地位,不需一文,也可轻松到手。若是至宝,那你就得费些心思了。”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
“你还是这般长于强辩。”
“这怎会是强辩?”她挑眉。
赵绵泽盘于身前的手腕不轻易放了下来,搁在自己身侧,与她的裙裾一寸之跪,在辇轿的移动中,轻轻摩擦,那柔软的布料触于肌肤,令他的声音也比先前更软,“按你这说法,我若是逼你就范,就是你不值钱,那是我贬低了你。我若是纵着你,只怕你这无价之宝,到我牙齿掉光也落不到手中。夏楚,你为我出了一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