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尉话音刚落,就有一些亮光落到墙头,像是春日里蒲公英的花种,美好轻盈。
下一息,那些光亮栖落的地方就爆发出阵阵炸响,灰和土渣被喷到空中,大块的砖墙被炸落,把人轰得抱头鼠窜。
紧接着越来越多光亮落到城楼,城楼像是炸开了烟火,一簇簇火花混着白烟亮起来又熄灭,刺目的痛感、灼热的风浪、撞击的巨痛一齐朝人涌来,把城楼上的人击得瞬间就溃不成军。
“大家别慌!先把伤员抬下去,换其他人补上来!”张廷尉在爆炸中大喊众人,企图控制住局面,但宽阔的城楼上忽然间无比混乱,烟尘里每个人都在奔走躲藏,小心翼翼避开横飞来的砖块。
玉烟染推开罗宜,朝宾阳喊:“带上龙虎军去墙头守着,不能让他们趁机攻城!”
宾阳听令上前,眼见玉烟染也跟上,吓得回身拦住,“这里危险啊长公主,您快回去吧!”
“都什么时候了,快点看着城下吧。”玉烟染皱眉,她也知道危险,但眼下没有退路了,她若退了,这些士兵的气势会被进一步打击,他们还不到弹尽粮绝,总要试着坚持到最后一刻。
许是极端条件下会刺激人的本能,她望着那些飞来的火器竟一点也不怕,耳听它们炸在耳边,炸在其他人身上绽出血花也很麻木,她冷着脸高高站在城楼中央,坦荡张扬地俯视着叛军。
大红色庄严的宫装随风摇摆,在烟雾里分外明显,不光城下瞧得见,城上也能看到。
火势减弱时,士兵们看到那抹孤单鲜亮的色泽,感觉到一丝鼓舞。
玉烟染大声喊:“众人听令:本宫会与诸位,与元京共存亡!誓不与叛军同流合污!你们这些人也是一样,战死此处是无上荣耀,倘若叛逃、向叛军卑躬屈膝,杀无赦!”
“誓不与叛军同流合污!”张廷尉捂着伤口站起来大吼,城楼上接着又响起两声震耳欲聋的宣誓声,两人对视一眼,总算把大家的斗志调动起了一些。
可这些在玉兮霆和城下的十万大军看来,不过螳臂当车,城门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玉烟染再次往远处看了一眼,失落地想,这一次怕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他一面了,早知道如此,他出发去西山那一日有些话就该说该问了。等他回来……自己再无机会开口。
玉兮霆眼里都是嘲讽,沉声吩咐:“继续射,本王就看看她能坚持多久!传令下去,射中柔缈长公主之人,本王赏黄金百两!”
越来越多箭羽凌空而来,一身红衣的她成了活靶子,她誓不下城楼,玉兮霆却要把逼下城楼,要她成为一个笑话。
罗宜和几个侍卫跟在身边帮她清理漫天箭雨,但人力总有不及时,很快罗宜几个身上就挂了彩,玉烟染心里着急难受,却也知道自己也许是最好的下场。
“长公主,皇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您可知道?”张廷尉忍不住问。
“快了。”玉烟染咬牙,她其实也不知道,但她突然就不敢说实话了,这种时候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她甚至不敢靠他太近。
“唉,最多一个时辰,咱们就顶不住了。”
“一个时辰后,皇兄他们会回来的!”
“皇上会不会已经……”
“不会!”玉烟染回答得斩钉截铁,咬牙道:“本宫相信天道轮回,陈王作恶多端,他若继承大统,天理不容!”
——
一个时辰后。
城下的攻势越来越猛,火花一个接一个在城墙上炸开,曾经巍峨的黛青色墙壁千疮开孔,元京像是一只困兽,遍体鳞伤却还在用低低的呜声威胁猎人。
几乎所有人都上过城楼,每个人都带着伤,玉烟染头上簪的凤头金钗已经掉下来,她所幸散开头发,烟雾里发尾被火花点燃烧焦,妆容散去大半,极度狼狈。
张廷尉倚靠在城楼上,他的左肩膀被一只穿着火的长箭贯穿,流下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手臂,腿上也受了极重的伤,根本无法站起来。
“长公主……没用了……”
玉烟染望着他没有说话,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两人都知道结局是什么,说有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
张廷尉并非想要向陈王投诚或者后悔,但是……多少会有一丝失望吧,皇上没有回来,自己拼死支撑的这几个时辰就没有丝毫意义,甚至会被史书上记为冥顽不灵,迂腐刻板,玉烟染很敬佩他的勇敢忠诚,又觉得这个人心思细腻如女子,都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感慨甚多。
她抽出刀鞘中的匕首,金属边缘顺滑的摩擦声干脆利落,杀人的时候也锋利果断。
“不要!”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喊起来,下一刻有个人扑了上来,把刚出鞘的匕首摁回去,玉烟染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周恒衷急道:“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成王败寇,我赌输了。”玉烟染淡泊道,“放开吧。”
“不行!你不能死!你把城门打开,让他们进来吧,你是长公主,他不能杀你!”
“现在开门?那刚刚死的那些人算什么?”
“我不管!”周恒衷疯了一样摇晃她,“我不管!总之你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来,我求求你不要死……”
“我没有活路了。”玉烟染朝他笑了笑,笑意浅淡,她脸上还有脏污,但那个灵动无比的笑容还是一如往昔,就是这样的一个笑,让周恒衷记了这么多年。
“但是至少还可以选怎么死。”玉烟染重新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