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旨将百里春晴送离汴梁,了却了心头长久以来的烦恼,本应该心情不错,但因被肖仪当着众人的面甩了一把脸色,皇后不住黑了脸。
回到正阳殿后,又见几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地躲在一处闲聊,怒气上头,命人掌嘴了这几个小宫女,气鼓鼓地坐在榻上,咬着牙。
锦文替皇后重换了新暖好的手炉,小心地劝道:“娘娘您别与四皇子置气了,今日当高兴才是,只要百里氏远远地嫁出去,便再不会与二皇子殿下有任何瓜葛了!”
拢着手炉,望着窗外雪渐停歇,皇后才抿抿嘴,点头道:“正是,现在当给衍儿重择一妻室,他才会忘了那百里氏,只不过肖仪那边……”
皇后脸色忽而和煦下来,嘱锦文取了一枚羊脂白玉雕琢的长萧:“让人送去给四皇子,就说这是嘉奖他为皇上分忧的,改日本宫还会另有赏赐。”
不觉又已到掌灯时分,皇后突觉得眼皮开始突突地跳,唤了锦文来替自己揉了揉额角,但仍觉不安,便搁下手炉,披上一件青蓝刻丝貂毛大氅,道:“还是随我去永巷看看百里氏吧。”
锦文恭顺地拖住皇后的手,四个宫女提着灯笼引在夹道前,暗光从灯笼中溢出,把周遭一切都渲染得更加昏暗,人影婆娑,气氛诡秘。
覆盖了薄薄一层雪的地面湿滑,寒气逼人,锦文小心地扶着皇后,又打量着四下朱红围墙,战战兢兢地说道:“听说在永巷那里待久了,人是会疯的,要是她疯了可如何是好?”
“疯了也好,死了最好,没疯没死才是大麻烦。”皇后语气平缓。
皇后深知自己这个后位来之不易,而孙氏之死,也让自己见识了皇帝的凉薄,内心始终是没有安全感的。
自己膝下唯有肖衍一个儿子,不论肖衍如何想,自己都需要他将来入主东宫,直至问鼎皇位,才能确保自己一世无后顾之忧。
过去百里氏为朝中显赫高门,百里昭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朝臣中说话极有分量,自己对百里春晴自然要高看一眼。可如今百里氏一族皆问斩,若肖衍还一直对百里春晴念念不忘,那才是这皇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看来,的确是时候要为肖衍重择一门亲事了……
就算肖衍是个长情的人,但岁月长久,男儿总敌不过身边软语细润的如花美眷,等肖衍哪日再娶了某个世家小姐,应当就会忘了百里春晴。
“张秀……”皇后喃喃念了一下这名字,嘴角勾出笑意。
“皇后,到了。”锦文轻道。
皇后望着眼前这阴暗潮湿深巷内的一间破房,多希望百里春晴就已经死在了其间。
而当锦文推开房门时,眼前却对上了一双透亮的黑眸,犹如这禁地之中的灼灼火光。
另有两个女子与百里春晴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皇后一眼便识出其中一人是百里春晴的陪嫁丫鬟,而另一人则是被自己送到永巷的小宫女嫚儿。
百里春晴眼中诧异,半晌,才缓缓站起身来,迎着皇后诧异的面容,口中干涩苦楚,声音低哑道:“母后,您来接我回去的吗?”
或是因为天寒之故,百里春晴声音有些喘,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但神识清晰。
没死,也没疯。
皇后咬了咬牙,将手炉交到了锦文手中,扶住百里春晴,把她冰凉的细指护在掌中轻轻抚摸,刹那便噙了泪:“晴儿,你在这里受罪了……”
百里春晴摇摇头,干裂的嘴唇好不容易扯出一丝苦笑:“肖衍呢?肖衍他还好吗?”
皇后擦擦眼角,叹了一口气:“肖衍因你百里氏一案而悲伤过度,如今又开罪了你父皇,被罚不得出府……所以如今这情形,也只能由母后来送你了……”
百里春晴一怔,心中瞬时凉透:“送?母后要送我去何处?父皇不是说……说不要我死了吗?”
“既是你父皇说过你不会死,那便不会杀你。可你大哥百里弘义谋逆之罪确凿,你不死,也只是皇恩浩荡罢了,但你……晴儿,你真的要肖衍这一辈子都替你们百里氏背着这个罪名吗?你要知道,二皇子的丈人家是罪臣,那肖衍此生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百里春晴浓密的睫毛不停颤抖着。
皇后指尖拂过百里春晴苍白的脸:“而恐怕何时一个不妥,皇上起了疑心,就会连肖衍都杀了……”
“父皇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父皇如此喜欢肖阳,不就把三皇子府内上上下下都杀光了吗?”皇后反问,又轻蹙着眉,“天家的确享尽尊荣,可脖子上也是开了口的,指不好何时就是人头落地……晴儿,你与肖衍鹣鲽情深,母后那么多年一直看在眼里,可你真的想看到肖衍因你而……他还年轻,他也是我唯一的骨肉,我身为他的亲娘,我实在……”
皇后哽咽了一下,背过身去拭泪。
百里春晴黑白分明的眸子间起了薄雾,深深的苦涩升起,哽在喉头,勒得如同要窒息。
本以为在这破旧屋门打开时,自己已熬过了此生最冷的一个寒冬,却未曾想过春之将至时,又被打入了更沉的酷寒里……
或许从此都无法再挣脱那种凛冽刺骨。
“那……母后要将我送去何处?”细小的人像透了风,在这破漏的黑屋子里栗栗发抖。
皇后眯起双眼:“不论去何处,念在你与衍儿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可有什么话要留给他的,本宫可以替你转达。”
嫚儿默默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