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秦氏长叹一声,站起来道:“夜了,此事也算了结,你早点歇着罢。”
林锦楼亦站起身道:“儿子不孝,还让母亲操心。”
秦氏摇了摇头,道:“罢了,母子之间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房里要是能有个主事的人,这么些魍魉精魅也不至于蹦跶出来。”说着看了一眼远远站在一旁的香兰,又对林锦楼道:“打明儿个起,让她每天早晨往我屋儿里来。”
林锦楼立时拧起两道浓眉,道:“干嘛呀?这事儿不已经水落石出了么,跟她没关系。她又笨又蠢,不爱搭理人,说句话能把人气得心肝肺都疼,过去再让您老人家碍眼,气出个好歹来。”
秦氏瞪了林锦楼一眼道:“我又不是狼,还能把她给吃了?可是你心尖儿上的人,就这么护着?”
林锦楼咳嗽一声道:“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不是纳闷么我。”
秦氏没好气道:“就是让她在我身边规矩几日,不为过罢?”
林锦楼方才笑道:“那自然,这是她的福气。”向香兰招手道:“还不快过来谢谢太太的恩典。她肯亲自教你,可是给你长脸了。”
香兰一点都不想要“长脸”跟秦氏相处每一刻,她都觉着心累,不得自在,故而只站在屏风边上福了一福。
林锦楼瞄了秦氏一眼,只见她不以为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闹了半日我也乏了。”说完扶着吴妈妈和韩妈妈迈步便走,林锦楼亲自送了出去。
屋中一时间静下来。莲心、汀兰和春菱将屋子慢慢收拾了。知春馆里体面的丫头一下就去了两个,不免让众人惴惴,皆默默无语。外围使唤的小丫头,上夜的婆子们,也都悄然无声。
香兰浑身酸软困乏,坐在贵妃榻上,怔怔的不说话。
春菱走过来,小心翼翼道:“姑娘累了,进屋去歇歇罢。厨房里还有些吃食,可要用点夜宵?”
香兰摇了摇头。这一晚兵荒马乱,如今屋里还躺着一个生死未卜,她思绪纷杂,也无甚心情,想了想道:“要是有点心,给小鹃拿些。”说完便枕在秋香色引枕上,微微闭了眼。
春菱取了条毯子,轻手轻脚给她盖了,跟莲心等人把柜子里翻乱的衣裳重新叠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却说林锦楼亲自挑了灯笼送秦氏回去,又到四处转转,只见上夜巡视的婆子各司其职,外头护院看得森严,方才回来。
进院子走到近前,见靠正房门前仍摆着两张春凳,暖月趴在上头,一动不动,似是昏了过去,血迹隐隐透出衣裳来。
行刑的婆子搓着手道:“大爷您看……这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
林锦楼错开眼风一瞧,只见如霜和画眉正跪在不远处的芭蕉树下,如霜浑身上下只穿了件水绿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腿,冻得嘴唇发青,浑身筛糠,又因挨了打,没法跪着,栽歪在地上。她虽是使唤丫头,可也从来没受过苦,在林家比寻常小姐过得还好,身子骨难免孱弱,此时正是痛苦难熬,将要昏过去。画眉脸上高高肿起,五官都瞧不清,显是领了那五十记耳光。夜里秋风凉入骨髓,画眉仍只穿了件夹袄儿,冻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好不可怜。
林锦楼有意让画眉看着婆子们打板子,只微微挑挑眉,踱步到前头,那婆子忙提起灯笼让林锦楼看真切,只见暖月俱是面如金箔,昏死过去。暖月因林锦楼命“狠狠打”此时已气若游丝,命已去了多半条。
那婆子看看林锦楼脸色,心里暗暗嘀咕道:“这丫头没做好梦,竟惹了太太和大爷,若是小事,塞些银子,打得不重也就罢了,偏又摊上大事,啧啧,暖月生得也算干净整齐,有个清秀的眉眼,平日里趾高气昂,连眼皮子都不夹旁人一眼,如今可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就算能保住命,腿也八成要瘸了。”又看如霜一眼,心想:“方才吉祥来来回回过,看她光溜溜在这儿挨打,浑身的体面早就丢光了,幸亏是晚上,若是大白天,拉到二门外去打,不知多少小子眼睁睁的看,如霜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
只听林锦楼便道:“暖月和如霜给爷拖下去,明儿个一早拉出去卖了。”
那婆子连声应着,忙忙的拖了人下去了。
画眉一直低着头,身上抖得厉害,忽见眼前出现一双青缎子朝靴,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能隐隐瞧出那上头仙鹤暗纹,往上便是随风纷飞的流云刺绣的衣裳滚边。
画眉愈发将头低下去,身上如同筛糠,抖得愈发厉害,恨不得自己立时晕死过去。只听林锦楼在她头顶淡淡道:“画眉,知道爷今天为何这样处置你么?”
画眉忍着疼,含糊道:“是大爷宽仁……”
林锦楼嗤笑一声:“别以为你在爷跟前儿有这么大的脸。你哥哥曾为爷挡过一刀,就冲这个,爷今儿饶你一命,也给你留个体面。”
画眉死死咬着牙,身子软成一团,萎顿在地,抖着声音道:“奴再不敢了……”
林锦楼盯着正房门口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缓缓道:“画眉,你做了什么,自个儿心里应该跟明镜似的,真拿爷当冤大头了耍了?你那手段能暂时糊弄住太太,难道也想糊弄我?”说完顿了一顿,低下头,只见画眉抖成一团,又道“眼下两条路你自个儿选,要么立时收拾铺盖卷儿回家,日后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罢,跟林家再无干系……”
画眉浑身巨震,以头抢地“怦怦”乱磕,失声痛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