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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水悠悠,千年不尽流,它承载了六朝风雨,却依旧波澜不惊。
河上的画舫里,方以智烈酒一杯接着一杯,带着五分醉意满怀感慨地吟道:“繁霜如雪孤南征,莫道能无故国情。斥抱揄方始大笑,牵牛负轭总虚名。凌云久动江湖气,杖剑时成风雨声。海内只今信寥落,龙眠山下有狂生。”
尤其吟咏到最后两句时,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落寞,坐在对面的黄宗羲听了,也不禁叹息一声。
在复社四公子中,其他三位胭脂气都比较重,只有方以智刚健清凌,意志坚定,一心想着施展胸中抱负,以扶国匡政为己任。
现在天下大势已经明朗,不出意外的话,大秦一统天下已成定局。方以智一早就奔走武昌,在八股论坛上舌战群雄,名声不可谓不大。
从秦王对一些名士扫榻相迎、不拘一格录用人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个礼贤下士,重视人才的帝王;
但奇怪的是,秦王对方以智这样的人才不但不予以提拔录用,反而还施以大板,这其中肯定是另有隐情。
画舫悠悠地驶入了莫愁湖,放眼望去,清光浩渺,雄城巍影入波来,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在。
黄宗羲为方以智斟了一杯酒,徐徐说道:“密之兄满腹经纶,矢志报国济民,之所以怀才不遇,恐怕另有原因。”
方以智颇为不平地答道:“我知道,想来定是钱谦益等一大批人奴颜婢膝,认贼作父,使得秦王对东林心存成见,斥之如弊屐。”
以前大家对钱谦益,都尊称牧斋先生,现在方以智直呼钱谦益姓名,可见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十分鄙视的。
黄宗羲沉默了许久,颇为沉重地说道:“密之兄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王排斥东林,东林半数之人降清只是原因之一。前些日子,我曾与顾宁人有一席长谈。从他口中听到秦王与其谈论时事时的一段话,听完之后,密之兄大根就知道秦王排斥东林的深层原因了。”
“秦王的话?还请太冲兄赐教。”
“据顾宁人所说,他与秦王论及明季之事时,秦王曾有这样的言论:自明成祖作序颁布理学之《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起,大明开始家孔孟而户程朱,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学亡。
到明中叶之后,一群腐儒更是走火入魔,不断地推波助澜。几乎完全屏弃了自秦汉以来‘内圣外王’的治国平天下之道,体用不分;
世人纯以道德文章为唯一衡量标准,只重节操不重才干,造就了一大批只会与‘异己’分子划清界线、天天大搞道德批判,余则一窍不通的道德卫士。以至大明江山之状况江河日下。崇祯帝缢死煤山,未尝不是因为这个‘正’字。”
听完这番话,方以智脑中嗡的一下,差点炸开来,这么重批判彻底颠覆了他原有的思想框架,是他难以接受的,他正想辩驳。黄宗羲摇了摇头说道:“密之请听我把话说完,秦王后面还有一段话,密之兄若是我,听了这段话只怕更加受不了,秦王这段话说的是在下的恩师。”
“秦王竟拿念台先生来说事,这也太过份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还请太冲兄告知一二。”方以智所说的念台先生正是刘宗周,在读书中有着极极崇高的威望。
“时至今日,愚兄还有何说不得,秦王原话如下:念台先生是明末天启、崇祯年间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和福建铜山的石斋先生备受东林、复社人士的景仰。
流风所及。人们往往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只要念台先生与石斋先生诸君子掌握朝政,大明就有中兴之望;
其实,两位先生都不是治国的栋梁之材。他们守正而不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而于世无补。
他们毕生追求的是一种自我完美。由于这种完美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往往显得矫情做作。崇祯帝曾下旨召石斋先生入京奏对,其时正值多事之秋;
然石斋先生为了表现自己进退有‘廉耻’,他连‘君有命,不俟驾’的儒家信条也丢在脑后,从被任命为四品官太仆寺少卿起,必三四辞而后受事。
考虑到交通不便,使者穿梭于道,因循经年他才雍容有度地进京任职。这正如俗语所说急惊风遇着慢郎中,想依靠这种人挽救危局无异是缘木求鱼。”
念台先生指的是刘宗周,石斋先生指的是黄道周,诚然,这两人绝对称得上是道德君子,但时至如今,就连方以智自己,也不认为此二位先生是治国的栋梁之材了。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弘光时,曾起用刘宗周为左都御史,他上疏说,淮抚路振飞把家眷送出城外是倡逃,可斩也;高杰、刘泽清率军南逃,可斩也。
当时江淮诸臣中,只有路振飞敢于同南下的大顺军抗衡,对明朝而言可谓忠心耿耿。刘宗周却以总宪的名义上疏建议处斩;高杰、刘泽清手握重兵,又以定策拥立之“功”新邀封爵,前后矛盾,根本没有可杀之势。
在方以智看来,刘宗周谓刘泽清等可斩。不错,刘泽清固可斩;但当时南京无兵无将,势若累卵,刘宗周发此危言,不但不足以壮国威,实是取祸之道。
至于黄道周,更不用说,在福建隆武朝出任首辅之职,但结果是隆武一朝毫无作为,他组织的两三千扁担军也是一击即溃,不但救不出隆武,反正让整个隆武朝陷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