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如方应物所猜测,周寿虽然土鳖,但也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或者说这位侯爷比方应物自己或者刘棉花的头脑还差得远,可好歹还是略微在平均线之上。
或许是周侯爷想换一种新玩法——总吃喝玩乐也会腻歪的,或许是周侯爷为了将来早作打算——谁知道年近六旬的太后大姐还能活多久?总而言之,周侯爷想趁着当前朝廷混乱的时候,捞一点政治资本。
恰好有中间人为周侯爷和大学士刘珝牵了线,然后周侯爷又从刘珝这里得到了“思路”,于是信心满满的开始行动。
只要摆平了两位刘姓大学士之间的争斗,那就算是在江湖,不,在庙堂上竖起了自己的旗号,同时与刘珝结下了恩义,将来大有可用之处。
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周侯爷施展出的“王霸之气”全然无用,制造出的威压完全不被放在眼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挫败感。甚至还能感受到士林精英阶层在他们这些米虫阶层面前,发自内心的鄙视和疏离。
骄横的侯爷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拍案喝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如此沉不住气还想玩政治?方应物心里讥讽了一句,但没有开口,此时有老泰山顶着,不用自己出面。
刘吉此时低头饮茶,然后缓缓地放下茶盅,“吾在内阁曾得奏报,君侯府上家人在河间府侵占民田三千余亩。可有此事?”
已经退下来打酱油的方应物瞠目结舌。此时心里也只能说一声“佩服”。这黑材料看似是信手拈来,但绝对是提前准备的,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有没有能力是其次,关键在于有没有这个意识。换成他方应物自己,来之前虽然心里古怪,但却没有想过提前搜集庆云侯的黑材料。
好好的一场生日邀请,又是疑似同阵线的人物。谁会吃饱撑着临时搜集黑材料备用?由此可见刘棉花处事的细致周全风格。
不过周寿对这项罪名不以为然,冷哼道:“笑话,有又怎样?难道这点事就能弹劾我?”
刘吉又道:“侯爷纵容家人行凶为恶,广占民田,不过你贵为皇亲,官府一时也奈何不得你。可是你去占皇庄田产.......”
占民田和占皇庄田产可不是一种性质的事情,周寿连忙打断了刘棉花叱道:“哪有此事?阁老休要信口胡言!”
刘棉花噙着笑意,淡淡的反问道:“难不成,侯爷想要辩白对质一番?”周寿脸色变了又变。很失礼的甩下翁婿二人,拂袖而去。
主人家都离开了,客人自然没有久待的道理,方应物便和刘棉花离开花厅,向前庭仪门行去。侯爵府中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过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在甬道上。方应物问道:“庆云侯真有侵占皇庄田产的事情?”刘棉花话里有话的答道:“莫须有。”
方应物流了两滴冷汗。这分明就是没有案情也会制造出案情的语气。不过可以理解,对付这种不讲理的蛮横勋戚,不能拿文官那套规则来用,必须要心黑点才行。
刘大学士有感而发道:“老夫眼下麻烦缠身,没心思收拾他,故而只是当面说出来吓阻一下,不然就不会点破了。”
方应物又问道:“依老泰山想来,这庆云侯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怎的突然跳出来露了这么一手?”
刘棉花不屑的笑了笑,“只不过起了狡兔三窟的念头,妄图左右逢源占尽便宜而已......”
原来这周侯爷之所以出手帮刘珝渡过难关。而不是帮本该同一阵线的刘棉花,也是有他“成熟”的考虑。
如果当今太子不被废,那周家自然无虞,周太后抚养、维护太子的恩情足够保周家未来富贵,只要周家不造反就不会有事情。
但若太子被废(目前看来可能性非常大),那周家将来就要打个问号了,太后在时还好,太后若不在了就要遇麻烦。
所以周侯爷不免生了狡兔三窟的想法,还是觉得分散风险为好。这次帮着刘珝,也算是交结上另一条线。
另外说起内阁,万安是宫里万贵妃的死党,万贵妃与周太后仇怨又很深,所以周侯爷绝对不可能对万首辅示好;而次辅刘棉花已经与太子绑在一起了,周侯爷没必要再去交结刘次辅。
故而周侯爷想要分散风险,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交结第三位大学士刘珝。估计刘珝也不排斥周侯爷靠近,两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也在情理之中。
虽未曾亲眼见到,但也能理顺前因后果。方应物连连赞叹,貌似很诚恳的夸道:“老泰山目光如炬,果真高见!今日就此作别......”
“不要给老夫戴高帽,老夫不信你想不到这些。”刘棉花根本不吃方应物的拍马逢迎,一针见血道:“你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么?还是来先谈一谈那位孙夫人的事情罢。”
方应物仰天长叹道:“此中一言难尽!”
“老夫懒得听你这些fēng_liú韵事,只想问一句,你对东厂如臂指使,和孙夫人有关系?听说那孙夫人深得厂公汪太监信任。”刘棉花好奇的问。
关于这个问题,方应物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对,最终只能苦着脸点了点头,“是汪太监当年在榆林时,从我身边抢走的。”
刘棉花又若有所思道:“有权有势的大太监,享受几乎都要比照常人。比如在京城广置宅院,又比如一样要纳娇妻美妾摆着看,而且还有五花八门法子的找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