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乖巧坚强的让人心酸,前天眼神里的绝望和死气那么强烈。今天便能对人微笑了,虽然微笑的嘴角上是悲伤和凄凉的目光。如果不是怕被官府的人查到,我真不想现在就带重伤的她出来颠簸。
我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柔声道:“马车坐难受了一定要说,我们可以停下来在路边歇息的。”
“嗯。”
沧州很大。有四个陈州那么大,虽然上了乾丰官道,但去往鹤山脚下的青林县还是有大段的路要走。如今手头宽裕,我打算在玲珑镇里呆上三天。
车夫将小思抱到楼上后驾车回乔城了,我买了一些玩偶给她,出门去找轮椅。找了半天没找到,想先去买些纸笔,回来教她习字。
书坊不小,掌柜带着两个少年在临摹字帖,我挑了些便宜的宣纸。选看笔砚时,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稀疏胡子的邋遢男人大咧咧闯进来:“老赵老赵!他妈的,你卖给肥头的尺寸完全不对,你怎么能骗人呢!”
他手里捏着一沓宣纸,往柜台上砰的一放:“是不是看肥头好骗啊,妈的,少了四寸。退钱退钱!”
掌柜拉开宣纸,好大一张,掌柜量了量:“是少了。退个屁钱,我再给你裁一张吧。”
男人不耐烦的点了下头:“快点快点!”而后倚着柜台抖脚,漫不经心的四下张望。
我继续低头挑选墨笔,过了会儿,不经意的抬了下头,却见他正盯着我。撞上我的目光后,他将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扫了一遍。
我奇怪的低头看了下自己,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他忽的哈哈一笑,声音粗犷:“你这小娘子,一个陌生男人盯着你看了这么久你都没发现啊?”
我双眉微蹙,他又道:“还落落大方的让男人打量你,你不应该抄起那个砚台来砸我吗?你还是不是姑娘家啊!”
不待我说话,掌柜一把将宣纸扔给他:“快滚快滚!别给我找事!”回头对我笑道:“客官挑好了没,给你看看这几款,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对了,那个很便宜的……”
我看了那怪人一眼,继续挑选,他却又凑上来,还伴着一股臭味。
“诶,小娘子,我越看你越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话在古道城的时候,我听萧睿对六个面貌姣好的姑娘各说过一回,我摇头:“没有。”
“哎哟,这小娘子声音真他妈好听,这么清脆,小娘子几岁啊?”
掌柜擦了下汗,看向他:“甄坤,你滚不滚,别捣乱了。”
“我真的觉得这小娘子面熟啊。”男人继续打量我,若有所思道,“不是这段时间见的,应该好久了的。”
心下一沉,我想当然的就想起了鸿儒广场。面上却故作平静,我装作认真,实则随便的捡了只墨笔,再挑了个砚台,回头看他:“你肯定认错了,我没见过你。”
他忽的一吼:“不可能!一定见过……”他眉目严肃的盯着我:“姑娘叫什么?”
我面不改色,果断回答:“萧阳儿。”
他眉心一皱,诧异的看着我,重复道:“萧阳儿?”
我忙从袖子里拿出户籍给他看,顿时连掌柜也莫名其妙的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隐约听到那边临摹字帖的少年在窃笑:“刚才没看出来啊,她原来是个怪人。”“哪有别人问个名字就掏户籍的,哈哈。”
我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发现自己这样实在做贼心虚,赶紧把东西堆到柜台上:“掌柜,快算钱。”
那男人收回诧异的目光,不再看我,转向掌柜,边卷宣纸边摇头感慨:“你们玲珑镇的姑娘啊,这么不矜持,一问名字就说的这么爽快,还掏户籍,啧啧啧……”
没想掌柜眼睛那么尖,嚷道:“瞎说,这姑娘户籍上写的分明是浩尚,少来瞧不起我们玲珑镇的姑娘。”话刚说完,忽的一顿,尴尬的朝我看来。
我不想惹是生非,尽量不去听他话里的语气和意思,将东西推了推:“掌柜,你卖不卖,不卖我去别家了。”
离开书坊,在街上又买了些吃的,心情很烦躁,但今天确实是我自找的,只怪我在身份上沉不住气。
找了个大夫一起回客栈,小思到底还是个孩子,换药时的疼痛让她张嘴大哭,狠狠揪着我的衣衫,痛得浑身是汗。
我抱着她,蒙住她的眼睛,不敢让她看到断裂处的血肉模糊,皮肉还未长好,因为沾了药汁,好些地方又黑又绿又紫。
送大夫离开时,他的神情很是严肃,在客栈门口跟我说,不容乐观,伤口再烂下去,可能会伤及性命。
我心绪沉重的回到房间,小思昏睡了过去,我买的布偶被她因疼痛揪成了一团。
我抚着她的头发,一豆烛火中,想起了姑姑,想起了身上的重光不息咒,想起了遇到师父前的千山万水。
我不是没有怨怼过自己的命运,但比起来,世上比我不幸的人却那么多,至少我还活着,能蹦能跳能吃能喝。
我吹熄烛火,趴在桌上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