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英低垂着头,没有接口。
“怎么,不习惯这样的对谈格局?”耶律明凰问了句,却不等梁正英回答,直言道:“你要习惯,因为今夜之后,我会一直这样和你说话,梁正英,你知道这是为何?”
梁正英不敢再沉默不语,轻声道:“罪臣愚鲁,请公主示知。”他这倒也不是自谦,而是真的不解其故,只觉公主所言句句出人意表,真正难解其意。
“好,我就挑明了告诉你。”耶律明凰站起身,慢慢踱步,沁人馨香随着步履声于屋中流转,“面对大辽百姓,我会雍容相待,让他们处处领会到我的恩泽,使他们觉得我平易近人,若有子民做下错事,只要不是谋逆重罪,我都会尽量宽仁,对俞达那样的鲁直汉子,我则会施以怀柔之道,若他有了什么错处,只要是无心之过,我也会一笑了之,而在军士面前,我会示以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硬朗,激起军士的血性和甘愿双手托付与我的忠诚,对于他们,我会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施以严明军纪,总之,一言盖之,在我的子民面前,我会尽我之能,做一位英明仁德的公主殿下…”言至此,耶律明凰的声音一停,忽想起,半月之前,是智把终日幽居的她带出太守府,用循循诱导的指点和悉心布下的指引,一步一步把她带离哀愁,徐徐而行的马车上,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讲解着春秋古事,使她于千古意韵**鸣,然后,少年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眼,肃然轻问;公主,您又会是位什么样的君主?
“是啊,我会是位什么样的君主?”之后,少女常常幽幽自问,至少,她不愿,亦不甘成为一位末代君主。
所以,她要有所为,有所变。
梁正英还是垂首俯身,恭谨而立,半身微弯得如一张柔韧的弓,丝毫没有因为耶律明凰的静默而好奇抬头,他只是静静等着,因为他很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遣走俞达,也已清楚,公主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用意深沉。
明志,涤心,静候。这是智留给他的六个字。
志已明,心已涤,此时此刻,只可静息而候。
“先前说的,是我对子民的姿态,但雍容宽仁之态,只适合太平之世,而在这乱中复国之时,我拥有的不可以只是宽仁厚德,所以,我身边还需要一些人…”耶律明凰已从片刻恍惚中回过神来,清声续道:“一些愿意为我去做任何事,甚至是那些不可宣诸于世之事的人,这些人,可以完全得到我的信任,让我视其为亲信心腹,对于这些人,若有功,我会重赏,我所赏赐的,也一定是极大的荣华富贵,但是,既是亲信,我不会只示以雍容宽仁,因为我要他们做的绝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所以,我不会在颁下这些命令时还做出一副慈善为怀,宽厚心柔之态,同样,在这些亲信面前,我更不会掩盖欲成大事者的残酷,若这些亲信为我做事时有所纰漏,或是泄露风声,那便是杀身之罚!”
“梁正英,抬起头来。”清冷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梁正英一抬头,发现耶律明凰已踱至面前,俯视一般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对视的一瞬,梁正英忽有一种窒息之感,却不是因为那张容颜的美艳绝伦,而是这美艳中望之不穿的深沉,他从未想过,当妩媚与深沉融于一张容颜上时,竟会是这样一种令人战栗的倾城之美。
“告诉我,你是要做一个只看到我宽仁雍容的子民,还是要成为一个可以得到重赏严罚的亲信。”耶律明凰深深的看着他,也读懂了他目光中的片刻惊悚。这惊悚令她很满意,因为她不需要为他的容貌而惊艳的臣子,她需要的,是为她的心机所折服的亲信。
她很自信她的容貌,但这容貌只可为悦己者妖娆。
倾城之貌,无非一时红颜。
霸主城府,才是传承之脉。
咚的一声,梁正英无声无息跪倒,重重叩头,身子轻轻颤栗着,坚决而言:“公主殿下,罪臣愿意,为您事事效忠,担杀身之罚,领非常富贵!”
明志,涤心,静候。
志已明,再不可碌碌而为,以庸碌求太平。
心已涤,当于此乱世振眉,展生平之长才。
静侯者,正是可追随之主,立染血之功业。
“没有太多犹豫,却能瞬间决断,智王没有看错你,你,确实不是庸碌之人。”耶律明凰从他身边慢慢迈开,悠然道:“这个罪字,可以省去了。”停了停,耶律明凰又道:“明日起,便会有事交付你办,不过我暂时不会给你什么官职,你就以布衣客卿之身行事。”
“臣明白。”梁正英很干练的省去了自称的罪字,他是个精明人,立刻领会到公主为什么不封他一官半职。不封官职,只任布衣客卿,听似无权无位,也不担任各级职司,但正因此却可仗客卿身份事事过问,最重要的是,除了公主,他可不受幽州城任何人的节制。
“公主,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问。”今夜来此,所听所见之后,梁正英心里忽有一份很深的疑惑。
“问。”耶律明凰淡淡道:“但你不需要斗胆才问,谨慎忠诚,不需言辞修饰,以后为我做事,该问就问,不该问的,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公主,臣并非自谦,臣从前出仕,确有掩藏所学,庸碌求安之心,但臣有自知之名,若让臣牧一州一城,或可胜任有余,若领一军冲锋陷阵,便非臣之所治之能,远比不上护龙七王,更难与智王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