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洛狄与塔虎二人布置得甚为周密,涂里琛倒也安心,坡上族人大多都已坐下歇息,望着那些白发老叟,稚龄幼童也持刀拄枪的情景,涂里琛心里涌起一阵苍凉,垂首脚下,黄土巍巍,就这么一座小土坡,孤零零的矗立在这片平原上,就似在这宽广天地中硬嵌入的一抹荒黄,有些孤单,有些渺小,却又有些不愿屈俯成平的倔犟,就似他和他的羌族在这乱世之中一般,孤零零的挣扎求存。总难知,有那么一天,这座土坡是否会被天地之威荡平,也难料,今日之后,虎狼之世还能否有他族的一缕薪火。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传来娇嫩童声,“义父,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原来是倚在月歌怀里的义女青儿仰着娇嫩小脸,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义父,“义父,那些坏蛋还会再追来吗?”
涂里琛看着天真小脸上露出的甜甜憨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一笑,伸手去抱青儿,谁知一动之下触及伤口,他这一路忙着照应族人,倒也未理会身上伤势,此时扯动伤处,才觉遍体疼痛,几乎呻吟出声。
月歌见他额头冷汗涔涔,忙把青儿抱开,哄着她去找别的族中小孩玩,月歌坐在涂里琛背后,一手环着涂里琛胳膊,让他斜靠怀里,一手用衣袖轻抹他的额头冷汗,低声道:“大哥,别多想了。”闻着怀中清香,枕着臂间温暖,涂里琛只觉一阵舒适,伤口处传来的阵阵抽痛似也淡去,他这一日着实撑得辛苦,嘴里含糊说了几句,竟恍惚睡去。
有几名羌人原想过来问些什么,见族长靠在月歌身上沉沉睡去,几人会意的一笑,不再打扰,悄悄退回到族人中。羌人们也确实困乏,大家或坐或躺的围拢在土坡下,好些羌人也和族长一般,迷迷糊糊的闭眼睡去。
两万羌人都挤在这山坡之上,连那两匹坐骑也被牵到坡上,这两匹马一匹是族中老马,另一匹是塔虎从辽军处抢来,已是羌族仅剩的两匹坐骑。
塔虎布置完坡口守备,便找了些草料喂给两匹坐骑,见塔虎来喂,那匹羌马倒是安份的垂头吃草,而那匹辽军战马似乎不满被塔虎所俘,摇头甩尾的就是不肯吃,塔虎骂了辽马几句,干脆把草料都抛给了羌马,顾自走开,守在了坡口。
那羌马见自己独享草料,似有些歉疚,向着辽马嘘叫一声,还踢了团草料过去,但这匹辽马却甚是骄傲,一点都不领同伴的情,昂着头不吃草料,一会儿尥蹶子,一会儿挣缰绳,一刻都不安生,若非缰绳被牢牢绑在树墩上,只怕就要被它挣脱。
只是坡上本就拥挤,辽马这一闹顿时吵醒了不少人,几名羌人听得烦躁,操起鞭子就要去抽它,老者鞔岢拦道:“罢了,这是匹战马,战马念主,它的主人既被塔虎杀了,自然要撒性子,塔虎这孩子倒有本事,竟能把它给一路骑过来。”
那战马似通人性,听鞔岢这一说,竟向鞔岢轻轻点头,几名羌人看得有趣,也就任它在一边扯缰尥蹶。
又闹得片刻,这战马忽然安静下来,两耳尖竖,四腿端立,一动不动的盯着来路。
一名羌人笑道:“这畜生总算认命了,看它这一副等人骑上去的模样!”
鞔岢却神色一紧,“不好,战马好战,善辨同伴军骑气味,它定是感应到辽军追近!”
几名羌人慌忙望向远方,但见目光所穷几里处依然寂静,唯点点尘土似有风吹般零星飘散,正奇怪时,这匹静立不动的战马忽然猛的仰首,前蹄刨地,后蹄一撑,引颈长嘶,仿佛要涌入战场般往前坡下冲去,缰绳顿时被拉得笔直。
与此同时,一声惊呼陡然响起,“辽军追来啦!”爬在大树上了望的小孩阿达手指远处,惊叫示警。
远处,尘土突扬,似是听到了这里的战马长嘶,扬如雾起的尘土中呼应般响起一阵嘶鸣,先闻长嘶,再起蹄声,奔马急蹄隐于尘中,直扑而来。
惊声甫起,涂里琛已从地上腾的跳起,两手紧握砍刀,铁青着脸奔到坡口,塔虎早挽着一张铁弓,一步不离的跟在义父身后。洛狄也招呼羌军随他一齐守住坡口,幸好羌人早知辽军会追上,此时虽惊不乱,男子们立在辎重车后,挡成第一道人墙,当此生死存亡之时,已无老弱之分,老人和妇女也手持刀枪立在坡上,而在老人和妇女身后,则是一群羌族孩童,同样,这些孩子的手中也握紧了兵刃。
土坡上刹时举族皆兵,坡上虽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却无一人慌乱,老人挡着妇女,妇女护着小孩,里外排成数层,守如军阵,屏息以待。
踏尘而来的辽军渐渐逼近土坡,这群骑军正是窟哥成贤所率的一千轻骑。见羌族屯于土坡,窟哥成贤似是吃了一惊,随即低喝一声,身后辽军立即一字排开,在离黄土坡一箭之地时勒马而停。
两下无声对峙,守在辎重车后的羌军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辽军,洛狄听得四周呼吸急促,低声道:“都沉住气,辽军要想冲坡就只能从正面攻上来,坡上堆满尸首,他们的马跑不快,等冲近了我们就把这些树段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