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外出奇的宁静,府门虽敞,虽有人往来进出,但走动时皆静默无声,没有一丝大战后的亢奋,这一份宁静要归功于城中的文官干吏,大战后,武官军士或入军营,或回府休养,所有战后事宜都由城中文吏善后。
武力战文安治,幽州虽只一城,城中文治武功丝毫不逊一朝励精图治的治世格局,这一切当然也要归功于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治辖。
何叶和猛一路说着闲话,等到了太守府门口,何叶一下停住了脚步,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嘴皮子利索,性子也火辣,也不懂此时的徐徐宁静正是因为中枢管制的有条不萦,可到了这城中重地,感受到此地的肃穆庄重,难免有些心慌,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想着飞王,又碰上这么个为王不尊的猛,居然真咋咋呼呼的跑来太守府,这猛看着是个能欺负的主,可真要她就这么走进太守府要面钱,她一个小姑娘家还是心虚的。
“怎么不走了?”猛还真不是个当贩夫的料,这一路推车,板车上的家当已经摇摇欲坠,突然一停下来,那面锅险些滑下,他赶紧扶住面锅,向何叶催促道:“进去啊,进去我就还你钱,保证不赖账,还带你去看六哥。”
猛的后半句话算是给何叶鼓足了勇气,她咬了咬牙,“好!进去,你走前头,我跟着。”为了看飞,她勇气是有了,胆气还是有点虚。
“六哥!”猛推着板车,还没进门就先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还钱啊!六哥你个没义气的,自己跑了,把个身无分文的弟弟丢在面摊里…”
“别喊啦!”何叶听得头一晕,恨不得立刻捂住猛的嘴巴,“别喊了,你不丢人吗?”
“不是你要我还钱么?要丢人也是我唉。”猛以为何叶真在为他脸面着想,嘿嘿笑道:“进了太守府就是我的地盘,放心,再丢人也不会有人出去说嘴!”
“我哪是操心你会不会丢人啊!”何叶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猛一直的表现就是个不通世故的傻胖小子,她真要以为这厮是存心捉弄她的。
太守府门口当然有侍卫值哨,看到猛推着个车子,带着个女子的惹笑样子,几个侍卫早忍俊不禁,又听他俩这一对话,看看那板车上的家当,多少也猜出来是什么事情,猛出门吃喝不带钱乃是常事,不过难得有这么个大姑娘会跟上门来要债,还糊弄得猛王亲自推个大板车,倒是有点离奇,侍卫们一边在心里揣测这猛王究竟吃了人家多少碗面,居然能把个大姑娘逼上门来,一边忍着笑,目不斜视的给两人让开了道。
“六哥,六哥,出来还钱!”猛推着个板车,一进府门就喊了个不亦乐乎,跟在他后头的何叶真真是无地自容,如果真是为了面钱,哪怕是四十碗,她也是一早撒腿就跑了。
“咦,四哥?”猛一通大喊,六哥没喊出来,却把个四哥先给喊了出来。
智面带微笑,一身白衣,从府内缓步踱出,看到宝贝弟弟这推车的活宝样子,失笑的一摇头,“别喊了,将士们都在府内休息,你啊,还真是片刻不让人消停。”
“我是为了帮四哥你啊!”猛依言按住了板车,也压低了嗓门,“要是被人知道我出门吃面不给钱,我丢人,也要连累哥哥们也丢人是吧,说不定全太守府上下都要陪我一起丢人,民脂民膏不可取么,这不是四哥你教我的么?”
“这样的连累,我们倒是不在乎,也早被你连累惯了。”智叹了口气,不再和这弟弟胡搅蛮缠,先含笑向躲在猛身后的何叶一点头,“何叶姑娘,有劳你送我这顽弟回来了。”
“智…智王…”看到智王亲自出迎,何叶彻底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一双手更是羞窘的无处放,再是个不问世事的幽州小姑娘,她也听说过智的名号,若非此人临危力挽狂澜,辽国早已改天换日,这个少年,不但助公主以一城抗强逆,也是公主心仪之人,联军女真,计败黑甲,灭族羌人,逼退后晋,此人的名号下,隐藏了太多令幽州百姓为之敬畏的事迹,平时听人说起护龙七王,有人夸耀将的勇猛,有人欣羡飞的风采,也有人捧腹猛的胡闹,更多的都是对这几兄弟忠义重情的盛赞,但每逢说起智,难免言者失语,闻者长叹,尤其是在羌人灭族后,无人质疑他的忠诚,却也无人能给出这个少年相符的评价,每次听闻和智有关的评论,似乎总是离不开冷酷二字。
可这传闻中的冷酷男子,此时就含笑站在自己面前,还能念出自己的名字,想来必是飞逃回府时向这兄长提起,难为智能记住自己这样一个市井小民的名字,哪像猛一直把自己喊成荷花,这一点倒是合传言一样,这位智王还真是位心思细密之人。
心里存了好奇,便减轻了几分畏惧,何叶大着胆子,向智敛衽一礼,“智王,小女子有礼了。”智略过了她上门逼债的行径,却说成是她送猛回来,算是给她全了脸面,不然边上有个随时会说出惊人之语的猛,那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居然追上太守府找护龙七王要债,日后想想或许会有些自豪,此刻清醒过来,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奇心起,她又偷眼去看智,见智面貌温和,言语有礼,一点都不若传言中的冷酷,只是一头大半风霜的白发,使这男子在少年时便多了几分沧桑之态,看得几眼,何叶不知何所来的忽然觉得,这男子的微笑下隐藏的也许并非是传言中的冷酷,而是一种无法领略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