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所见,也未必为真。”无迹明亮的蓝眼骤然变得深远,他定定看着楚昱道:“再者说……梧桐开花,妖主现世的这个传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来的?”
叫楚昱说,他自然也是说不准,有关妖主的传说,早在他破壳前就已经在妖界流传很多年了,久远到几乎没人能去追溯它出现的根源,楚昱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在质疑这个传说的真假?”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妖主的传说直接关乎着生魂井存在与否,我不能容忍这其中出现一点差错。”无迹说这话时很平静,但楚昱却从中窥见出点接近疯狂的端倪来,就好像数九寒冬中的大海,冰封千里的沉稳下……却其实早已暗藏汹涌。
楚昱垂下目光,眼睫投下的阴影打在苍白而精致的脸上,他就像心底某处的阴霾被突然触动了一般,反复地回想起那日在镜牢笔洗中看见的场景。最后那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面孔就像一道无法摆脱的梦魇,总在不经意间骤然涌现在楚昱脑海,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听见一个仿佛由他魂魄深处发出的声音,频频问询着——忽视濒死者的意愿将其强行挽留在世间,这样的行为究竟是生者寻求虚假慰藉的救赎……还是彼此间早已无法互通心意的相互折磨?
他曾经对无迹说过‘他没有错’,因为他认为只要活着就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但是如今,这个念头似乎又不再那么坚定了……楚昱微侧过头,视线朝那如同蝉翼的重重帷幕后看去,朦胧中那个身影好似又缓缓浮现出来,明明身上燃着扑不灭的烈火,举止却没有一丝挣扎和反抗,就这么带着无声的凄厉在转瞬间化为一滩灰烬。
“……六千年前。”无迹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幕后传来,楚昱默然地将视线重新投向他身上,神情却和方才的迷茫迥然不同,如果无迹此时抬头的话,便能从那双红眸中看出与其炽热的颜色完全不相符地,冰冷与探究。
“妖主的传说最早可以追寻到六千年前,而那时,妖界正巧发生了一场劫难,许多当时的大妖怪都因此而神销魂灭,甚至包括当时十二府的妖王。”无迹深沉道:“现在妖界许多妖怪都是自那场劫难后出生或化形的,所以这个传说的源头早已无从可考,只是在劫难过后的某一天,仿佛就突然自众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然后便甚嚣尘上,一发不可收拾。”
楚昱安静听着,此时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寻常,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
他默默沉思着:六千年前,这个年份似乎带着些特殊的意义,无迹曾说过六千年前的穹屠山还并非是不毛之地,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缘由——楚昱开口道:“妖界如今……已经很少有妖怪能活到六千岁以上了吧?”
无迹点点头,稚嫩的脸上有几分凝重道:“我也已经四千三百多岁了,早在一千年前我就已经突破到大彻态的巅峰,可从此之后,境界却再无寸进,如若无法成功迈入终焉态,我很快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能够静候死亡来临而不慌乱焦躁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到他们这个境界上,漫长的寿命虽然赋予这些妖怪超脱凡俗的经验与智慧,但却并不能让他们直面死亡而不恐惧。
越是通晓三界六道法则的无情,他们就越是不想再堕入轮回中,历经百世疾苦。
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和家财万贯的富豪,两者濒临死亡时的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但也并非全部如此。”楚昱声色沉着,道:“重苍不就活了万年以上吗?”
其实楚昱说到此处,心中想的却是闻如璋,他既自称与重苍是旧识,后又说六千年前重苍害死了他心爱之人,那他的年纪必然便超出了六千年以上,而他面对重苍那种暗藏不屑的态度,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一些发生在六千年前的内情。
“这也正是他其中一处疑点所在。”无迹叹息一口,道:“既然他就是妖主,而且这么多年都住在穹屠山上,那他为何不早让梧桐树开花,偏偏要等到现在?”
“你不是说穹屠山顶若非终焉态而擅自踏入的话,则必死无疑吗?”楚昱挑眉道:“或许重苍就是最近才突破到终焉态的也说不定。”
“那只是对寻常人而言,难道对能让梧桐开花的妖主来说,也会如此吗?况且……”无迹突然用极其凝重的口气道:“妖主的境界深不可测,楚昱,相信我,那绝对不是刚迈入终焉态的妖怪所能达到的。”
“你怎么知道?”楚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见过刚迈入终焉态的妖怪?”
无迹似乎微不可见的吸了口气,然后才道:“……其实如今妖主座下四大妖将中,除却戚冰是真心拜服外,我和歆谣都是因为亲眼见过妖主的实力,自觉反抗无望,才不得已选择臣服的。”
说完,他便仿佛回忆起什么,眼神瞬间晦暗下来:“当时,十二府中的欲诫妖王,为迎战妖主,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活祭了百只境界已至妙有态之上的妖怪,挖出他们的内丹,炼化他们的血肉,以这种逆天之行强行突破至终焉态……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能在妖主手下活过九个回合。”
气氛陡然陷入沉默,楚昱也是心下一沉——如若无迹所言是真,那岂不是意味着,闻如璋即使凭借补天玉的力量突破至终焉态,也只是白费功夫?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找不出可以与重苍有一战之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