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豪气万千的楚昱在撂下狠话后,却在当晚就化作原形,趁无迹不备便钻进了屏风中,蹲到梧桐树冠里藏得严严实实,连根鸟毛都不露,任凭无迹说破了天也不肯冒头。
这下好了,妖主叫他来当说客,可他却把鸟影都给说没了。
无迹大感头疼,只能也跟着跳进屏风里,急得在树下来回打转。并非是他不想上树去寻楚昱,只是这画中的梧桐树邪门得很,只要他爪子一搭上去,就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大力弹开,所以之前无迹才会只在树荫里趴着。
一边感叹妖主留下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同时,无迹还不禁有些纳闷,为何楚昱就能跃上树枝而安然无恙呢?难道这株梧桐跟妖主一样,也是个对鸟类情有独钟的,所以就对他看菜下碟了?
这年头,连树都这么势力了……
叹口气,无迹自觉无法交差,蹲在树下愁眉不展了半晌,最后干脆来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
……
入夜的穹屠山顶简直万籁俱寂,窗外跳动着不知名的白色光点,宛如朝拜般缓缓向上汇聚着,也不知是要去往何处。而此刻殿中除了缓慢升腾翻滚的烟气,就只有梧桐树叶还在沙沙颤动着,让楚昱闻之便心宁,他闭上眼,发出雏鸟休憩时特有的莺莺低鸣,不自觉地缩起脖子,浑身的绒毛蓬松地炸开,像一只火红的绣球。
虚无缥缈的明日就算不来也无妨,他现在只想大梦一场。
但这份宁静却未能持续太久,缓缓弥漫的烟雾突然剧烈波动了一下,下一刻,沉寂的大殿就好像被注入了一泓活水,光影、噪声、空气,所有静止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重新流动起来,就连死气沉沉地摆饰都仿佛散发出别样的生气。虽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响起,但楚昱还是似有所感地睁开眼,他红眸里像燃烧着业火,在斑驳的月光中静静注视着来人。
几乎没有任何犹疑,重苍立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目光瞬间就锁在了屏风上——原本停落在梧桐树枝上姿态修长优雅的凤凰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地是藏在树冠后隐隐约约地一团红影。
隔着两个世界,一人一鸟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直到很多年之后,重苍仍旧难以忘记这一刻的情境:在这狭窄的一方天地内,一扇朴素的屏风中,赤红的鸟儿停落在满树繁花的梧桐之上,就如同每一个让他夜不能寐的梦境,纵使是只能龟缩在这方寸格局之内,也不会妨碍这一幕在另一个时空上演,众生管这叫天命,可惜,他重苍从不会信命。
至少,他现在不信。
楚昱眼中流露出一丝敌意,脖子的绒毛倍感威胁地立起来,脚爪死死抓着梧桐树枝,一错不错地盯着重苍的行动,生怕他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
而反观重苍的神情却比在朱雀族那天还要淡漠,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情绪波动的事,他徐步经过屏风,随意一抬手,梧桐树枝就争先恐后地探出屏风,转眼大半树冠就已经横在外面,楚昱自然也被这么送了出来。
梧桐树枝生长的飞快,转眼已经快要触及到殿中穹顶,梧桐花馨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甚至一部分根系都已扎入大殿之中,几乎就快与真树没什么区别。
楚昱看得目瞪口呆,一个站立不稳就从枝头摔落下来,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翻了两圈,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怔忡地坐在地上,兀自震惊重苍这一手法术——无中生有,点睛画龙,原来这就是终焉态的境界吗?
重苍的目光却压根没去看呆坐在地上的半大雏鸟,他只是抬头自顾自地盯着梧桐树枝头淡紫色的花串,眼中罕见地有些光芒摇摆不定,但只是稍停顿了须臾,他便抬起修长的手指在花瓣上轻微一点,梧桐花就好似冰雪消融般,接连闭合起来,转瞬间,画中梧桐就恢复了满树苍翠。
楚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回头察看自己花费五百年,才好不容易长出的二十一根尾羽还是否安在,直至确认无虞后,才松口气,抖了抖绒毛,站起来化作人形。
“为什么不逃?”重苍头也不回,淡淡地发问。
这话直问的楚昱心头火起,重苍给他身上下了重重禁制,就连这座大殿里也布下了结界,堪称天罗地网也不为过了,这让他怎么逃?往哪逃?楚昱按捺住怒意,反讽道:“怎么,妖主大人愿意返还我的本命魂羽,放我自由了?”
“就算明知不行,也应该搏命一试。”重苍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脸上挂着习以为常的漠然,转过身瞥了他一眼道:“看来比起自由,你更喜欢活着。”
楚昱触及他淡然的目光,心头猛然一跳,刚才恍惚之间,他竟从重苍的眼神中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来,仿佛冥冥之中,正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两者间穿针引线。
压下心头的怪异感,楚昱勉强定了定心神,动动嘴角,有些自嘲地道:“你站在胜者的山顶上,清风朗月,脚不沾泥,自然什么漂亮话都说得出。”
“站在山顶有什么好?”重苍好像也似有所感,他别开视线,沉声道:“万年以来,我每一日都待在这山顶上,再惊艳的风景,也看腻了。”
万年!?重苍竟然已经是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了?楚昱惊讶,毕竟从重苍的外表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若说端倪的话,大概也只有重苍的那双眼睛,像沉寂了千万年的汪洋大海,它过去的惊涛骇浪早已经消逝在陈旧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