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绛颜在浮玉山降生以来,数万年过去,还从未历过情劫,但不妨碍她四处听得各路神仙抱怨过情劫,对情劫深有感触,每每听完一段都要由衷感叹一句:“这情劫的命数估摸着是天道心情不好时候写出来折腾他们的,就算拿领悟佛法的那种悟性与心智再看这命数,也都是在扯犊子!”

就拿堂流这事来讲,他与朱珍兆无冤无仇,还有恩于朱家,得在千万人当中选多久才能选出一个如此一言难尽的朱珍兆来折腾他,当真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再说元绪,她怕是这里面最倒霉的一个。她是有仙根的,灵台有祥瑞之兆,算下来再修炼个百十来年便能白日飞升,偏生给她遇见这事。她若是不曾满心想着找回堂流,哪怕心大点,找个洞府闭关将伤养好再去寻堂流,也足够时间避开朱珍兆,可她偏生顾不上养伤便匆匆下凡来找堂流,卷进这场是非里,真真是可怜可叹。

朱绛颜看完元绪的记忆,止不住摇头,叹了又叹,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小青龟的脑袋。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她身上仙气足,又时常亲近鬼,所以仙气较之别的神仙更为温和。元绪伸长脖子蹭了几下她的手指,借着她的仙气好歹恢复点精神。

元绪看着棺木中躺着的堂流,对朱绛颜说道:“上仙,我方才听见你对朱珍兆所说的话,我知道堂流的尸首里已没有魂魄,全靠此地鬼气养着,离开这里恐怕便会化为尘土。但这株树依着堂流的棺木而生,上面有他魂魄的气息,我想,即便是我妄想他仍旧在这里,也请上仙帮我一把,让我带这株树走。”

“痴儿。”朱绛颜叹口气:“依你便是。”

元绪苍白的脸上总算浮现点血气,欣喜地垂下脑袋:“多谢上仙!”

朱绛颜将手指点在她额前,渡去些许仙气给她。元绪周身都被仙光笼罩,最后看朱绛颜一眼,转身钻入树根底下。

不多时,整株巨树开始剧烈摇晃。树根拔地而起。河底湿泥下露出一张巨大的青色龟壳,一只体型庞大的青龟背起巨树,缓缓往前迈出一步。

见到如此情形,跌坐在不远处的朱珍兆大叫一声,想要扑过来:“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整片湖底汹涌澎湃,以巨树为中心涌起一股巨型漩涡。容与回到朱绛颜身边,护着她退后一步。

元绪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上的大树,树根离开土壤,扎进她的龟背里,扎得她背上都裂开几道豁口,她一声不吭,咬着牙撑起身子,把他背在背上。

“我知道你在里面,但我不知你是否还有意识。”元绪脸色惨白,四肢都在颤抖,但她拼命稳住脚步,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没关系,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巨树的树根离开土壤,无处可以汲取养分,便扎入元绪的背壳里。元绪的背上险些四分五裂,遍布裂纹,血从她身体各处涌出来,将周围的水都染成一片猩红。元绪痛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缓缓站起来。她紧紧咬着牙,一步一顿,用极慢的速度坚定地往前爬。

“别怕,堂流。”她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朱珍兆冲过来,她的魂魄被水流撕扯得虚实不定,眼看着就要被搅碎,但她不管不顾地朝元绪扑来,眼底都是血色,发疯似的叫喊:“你休想!”

元绪被她撞得踉跄一步,呕出一口血,眼前一阵发黑。朱珍兆用尖锐的指甲掐着她的脖子,厉声尖笑道:“你还想走?休想,贱人!”

突然间,元绪背上的发出一声轰鸣,无数根枝叶瞬间枯萎脱落,巨大的枯枝砸落在湖底,砸在朱珍兆身上,将她的身子拦腰砸断,却没有一根断枝落在元绪身上。

元绪抬起头,呆呆望着背上急速枯萎的巨树。

巨树似有所感,仅剩下的树叶沙沙作响,化成灰烬卷入湍急的水流当中。到最后,元绪背上就只剩下一根小小的,葱翠的嫩芽,在她背后轻微颤抖。

元绪的眼睛里突然滚下一串泪水。

“我们走吧。”她跟他说道。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朝映照着熹微日光的水面游过去。

当元绪背着小树苗破水而出时,万道日光笼罩在她身上,她听见耳旁似有仙钟长鸣,仙音袅袅,她身上破开一道枷锁,从此立地飞升,海阔天空。

朱珍兆是堂流的劫,而堂流是她的劫。

朱绛颜被罩在容与的仙罩里,便不大想用法力,扶着容与的手臂望向湖底那片枯枝断叶下露出的半截朱珍兆的衣袖:“死了?”

“死了。”容与收回目光:“魂飞魄散。”

朱绛颜“哦”了声,疑惑道:“怎么不见控制她心魔的鬼气?”

“什么?”

“朱珍兆曾经梦见过一个死在沙场上的厉鬼,很厉害的厉鬼。”朱绛颜道:“那鬼控制住她内心的邪念,催动她做出这番事。既然朱珍兆已死,怎么不见她身上散出一点那鬼的鬼气?”

“是吗。”容与声音有微不可查的停顿,而后垂下眼帘:“我们上去吧。”

朱绛颜都快将枯枝给瞪穿也见不到半点不属于朱珍兆的鬼气,不由有些泄气:“好吧,我们走。”

待到上岸后,朱绛颜看见元绪等在湖心亭上,见到朱绛颜上来,恭敬地垂下头:“多谢上仙。”

“我向来都很乐于助人,不用谢我。”朱绛颜笑道:“你已成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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