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刻是个终极老实人,年过六旬,至今没有沾过一口烟,没尝过一滴酒,但是偏偏就得了癌症。
所幸的是他被检测到的是癌症初期,癌细胞并没有扩散,立马着实治疗的话,康复的几率还是比较可观的,但不幸的是他同时被检测出了严重心脏病,医院建议他住进重症监护室,他已经不剩多少日子,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
但林刻并不沮丧,并拒绝了医院的提案,他不需要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上死去,他需要的是平静,安详,日复一日,没有任何留恋的……长眠。
是的,林刻中年丧妻,膝下无子,于他来说,这世上唯一让他在意的事物,就是今天的天气。
可悲的是,今天巴黎的天气十分阴沉,灰霾的天空如铅般沉重,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红砖铺嵌的街道上,路灯光芒微弱,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湿气,过往行人的裤腿都被溅起的水渍浸湿,匆匆忙忙的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小跑着。
比天气更加阴霾的是,是老林刻的心,他本以为自己起码还能挺一年半载,可就在刚才,他的医生给他下达了死亡通知单。
“最多……一个月吧。”
医生保守的说道,不知该如何面对林刻此人,他不喜欢接待此人……因为和林刻相处时,他的心情会变得很差,变得焦虑,开始胡思乱想,因为这个老人总是把人生的疮痍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眼前,只有他尽快离开,心情才能缓和过来。
林刻已经活不过一个月。
林刻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医院,一只手扶在门柱旁,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礼帽帽檐,他本以为死亡是安详的,超脱的,但真正面临的时候,却感到了一丝惶恐和不安,他握住帽檐的手有些颤抖,大概没有谁是不怕死的。
林刻已经想到了自己葬礼的模样,天气还算晴朗,棺材边站着一个神父利索的念着悼词,前来目送自己的,也只有那些一起工作的魔术师同事,他们的目光肯定是温和的,不带任何痛苦的,因为自己的去世并不是一件太过糟糕的事,因为林刻受得已经够多了。
是的,林刻是一个魔术师,但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风光,他的魔术都很老套,比如说总是从帽子里拿出一只兔子,或者是在手上变出一朵玫瑰,并没有太多的人买账,他老了,前段时间的表演,由于上了年纪,手法僵硬起来,甚至让观众察觉到了袖子里的机关,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已经……行将就木。
林刻年轻的时候还可以表演在装满食人鱼的水箱里逃脱的魔术,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他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在街头表演一些小魔术讨些赏钱,以及穿梭在巴黎各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场拿一点表演费。
林刻矗立在医院门旁,看着来去匆匆的行人,心情有些复杂,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就能够说出:“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雨水穿过屋檐滴落向林刻身前,断断续续的发出啪嗒声响,林刻摘下了自己的礼帽。
帽子在希伯来语中被称为“kipa”,意为遮盖,其意是为了表达对神明的敬畏,头上有天,要用帽来相隔。
林刻随意的把帽子丢弃在了街角的垃圾箱内,露出一张有些憔悴枯槁的脸来。
他想他并没有资格说出那番话来,他是如此的平庸,如此的碌碌无为,就像每个人一样,寿终正寝,被埋葬在尘土里化为一抔灰烬,生于黑暗,死于黑暗,什么也不带来,什么也不带走。
林刻的父亲是华人,母亲是法国人,一头有些卷曲的灰白头发垂到肩部,无论是那复古的执事礼服,和他眼角如被沙漠侵蚀般的皱纹,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样湛蓝清澈,是愉快而不认输的。
林刻把手中的病单撕扯成碎片,然后随手一撒,纸屑被风吹走淋湿在了雨中,一米八的身躯稍稍有些佝偻。
剧场那边今晚有安排,林刻将会在剧场序幕表演魔术助兴,但他打算爽约。
“世界上没有魔术师。”
林刻呢喃道,他无法让妻子活下来,他连自身的奇迹都做不到,又如何为别人带来奇迹呢?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项链吊坠,爱怜的摩挲着,说是吊坠也不太恰当,这是一块黑乎乎的怀表,上面分布着斑驳的划痕,有着很长一段历史了,和美观一点也搭不上边。
但林刻不在意这些,因为这是他外祖父的遗物,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具有传承的意义,这些年来林刻一直把它带在身旁,以此来缅怀追忆。
就在林刻唏嘘搓叹间。
咔!
像是不祥之兆一般,怀表与绳索之间的衔接突然断开,啪嗒一声掉落在被雨水浸湿的红砖上,速度很快的向着道路对面滚落着,向着排水口的铁栏转动。
林刻心中一紧,不去理会阴霾的苍穹,不去理会滂沱的大雨,一头扎进了漫天的水滴之中。
林刻从未觉得雨水是如此的冰凉刺骨,好像沁入骨髓深处一般,灵魂都被这冰窖一般的寒冷所渗透。
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吃力,只如双腿被灌铅一般,急促的林刻走到道路中央时,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是在发出生命最后的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