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
是时候,出去走一走。
方殷就如同一叶浮萍,无根牵绊,只身四处飘零。
不是舍弃,不是洒脱,只是寻不见,寻不见梦中的家,和亲人。
城里住了月余,方殷一直在寻找,常自走街穿巷,看那一个一个的院,看那一间一间的房。却是哪里寻得?只有人海茫茫!便不死心也是灰了心,不能如何。小六子,大胖头,吴师兄和周道长,几人多方打听没少帮忙,然而不是不是还是不是,然而没有没有只有没有。罢了,罢了,这是命,强求不得。
这里不是方殷的家,不是。
方殷来了,又要走了,方殷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若,回上清?
这日坐在院中,槐花都已开了,一时小院里尽是甜甜的清香,沁人心脾。恩啊一声不响,低头捡拾落在地上的槐花吃,一脸满足的样子,吃得很是香甜。方殷知道,它不会再随方殷走,老驴过上了安生的日子,已经知足。而方殷前日里心生离意之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到上清,这一点令方殷很是意外。
出去,回来,出来,回去,方殷这人就是这样地矛盾,总是奔波在寻找的路上。却又不知真正是要寻找些什么。上清的山,上清的人,上清的一切都让方殷很是怀念,忽然觉得,那里才是方殷的家。身上着了单衣,眼看已近初夏,脸上的疤痕淡得几乎再也看不见,只似在一夜之间,还却清朗俊秀容颜。
“小六子,你好好的。”淡淡说上一句,方殷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呜呜!呜呜!”小六子在哭,小六子又哭了:“老大老大,小六和你去,一起走!”
“哈哈!哈哈!”这是一句真心话,也是一句玩笑话,方老大明白,小六子也明白。方殷笑道:“六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又要和我去哪里呢?”小六子哭道:“老大,你说要四海为家游山玩水,那多好,多美啊!”方殷摇了摇头,笑叹道:“那么,小翠呢?”小六子不说话了,小六子哭着哭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翠,便是小六子留下的理由,如同恩啊迷恋着树上的槐花。
小六子忽然两眼放光,握紧双拳激动叫道:“老大,你以后一定是个大英雄大侠客,一定的!”方老大笑不出了,更有些无奈了:“六子,你这老大稀松平常,你也看到了,真个说起来那是百无一用,还不如你。”小六子连连摇头,猛地一挥拳头,一字字说道:“老大,你和我不一样!六子知道,不一样!”
“呵!怎个不一样?六子,你来说说看?”方殷笑问一句,心里却在叹息。小六子重重一点头,定定道:“六子说不出,但六子知道老大你,不一样!”六子说不出,老大却已听明白,眼见他一张小脸儿满是认真的样子,犹自挂着几道泪痕,方殷的眼角也潮湿了:“六子你放心,我会的,会的!”
六子说不出,只因六子也有梦想。大英雄,大侠客,除暴安良,仗剑四方,小六子也想和他们一样。六子说不出,只因那些那些离六子太过遥远,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好梦想。看他朗目疏眉四肢健全,看他腰悬宝剑身躯修长,小六子以为他已胜过小六子太多太多,可不是,不一样!六子是说不出,但这还用说么?有志者事竟成,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这个向来聪明过人的老大,还不懂得么!
“会的,会的。”小六子痴痴看着他,眼中尽是不舍之意。方殷立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而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再一次流了下来:“六子,不哭,我会回来看你的,很快,很快!”很快,很快,一走就是五六年,下次又是何时回来?不说还好,一说小六子又是放声大哭:“老大!老大!你再多住几天,六子舍不得你呜呜——”
“要走便走,留他作甚!”大胖头虎着脸瞪着眼走了过来,满脸满眼都是不高兴:“这人当真没良心,良心都叫狗吃了!是罢?恩啊?”恩啊恩啊恩啊叫唤两声儿,摇头晃脑甩尾巴,表示完全同意。当然恩啊这也是在拍大胖头的马屁了,以后大胖头就是恩啊的新主人,恩啊向来都是忠心不二的。
“大胖头,特大胖头炖好没有?”方老大哈哈一笑,去摸大胖头的大胖脑袋。大胖头猛地甩开,并不给他摸到:“哼!三十八斤的胖头,你当那么好炖?没的吃,乖乖坐下等着!”方殷嘻嘻一笑:“三十八斤?不是二百五十斤么?哈!快快上来,要不然将你炖了!”大胖头闻言一怔,随即伸手摸摸脑袋,终于笑了:“我说这位客倌,你这不是来吃鱼的,你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来了!来了!二百五十斤的大胖头没有,三十八斤的大胖头也很难得,一锅根本盛不下,只得分作两锅来炖。好大一个鱼头,几将填满一锅,院里清香混了浓香,鱼香酒香花香草香,就连风儿也是香的。日在当头刚刚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三五蝉儿刚刚爬上枝头,知了知了叫得格外卖力格外欢畅!
知了知了,兄弟要走了,知了知了,兄弟喝酒了,知了知了有酒大伙儿一起喝,今儿个小院儿里的格外热闹!端杯,端杯,大胖头端杯,小六子端杯,同饮一杯酒,不尽兄弟情;端杯,端杯,周道长吴师兄也来做客了,是来给这小师弟饯行,共祝他一路顺风万事大吉。说过了,笑过了,哭过了,闹过了,真的真的要醉了。
这一回,很开心。
这一次,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