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南郊三十里外,鲜有人踪的密林内,停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
一名戴着斗笠的车夫,静坐于马车前板上,目光警觉地四下观察。
……
“大功告成。”
宋月怡丢下笔,一边舒展开酸痛的手指,一边左右扭着僵硬的脖子。
九月捧起矮案上墨迹未干的书卷,满面惊奇道:“二小姐天赋异禀,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记下这么多。真让奴婢大开眼界!”
她用帛巾蘸去余墨,再将卷册仔细卷好,最后放到身边装满书卷的木箱里。
这箱东西,可是关乎性命的!
大齐的兵马布防图、官仓粮草簿、军械库册,明王的排兵布阵图……甚至还有齐国安插在各国的细作名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根本无法想象,世上竟有宋家二小姐这般过目不忘之人。
“车夫会送您南下出境,到陈国的淮州与当地的细作接头。奴婢的任务已经达成,就先回洛阳复命了。”
说着,九月盖上箱盖,准备下车。
她原是南梁流民,卖身于宫家堡为奴,因做事小心细致被新家主看中,派到明王府做了一名内应。
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宋二小姐前来,合力完成了这项筹谋已久的任务。
想到自己即将功成身退,她的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宋月怡倚在软垫上,抬手唤道:“九月,留步。”
“二小姐还有何吩咐。”
九月放下木箱,认真地等她差遣。
宋月怡勾起嘴角,轻笑道:“没什么,想与你闲聊两句罢了。”
九月一愣,闲聊什么?
一个月来,两人在王府时常见面,却都在说推进计划之事。
她实在想不到,宋二小姐与自己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聊的……
不等九月回话,宋月怡继续道:“你们的布局甚为精细,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既偷到了重要的军情,又不落下任何线索,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牺牲。这任务太过简单,这次姐姐也太便宜我了。”
话锋突变,九月吓了一跳。
她自然知道,宋家二小姐是大周的贵嫔娘娘,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可却怎么也想不通,二小姐已然尊贵如斯,为何还要来大齐做这么危险的事。
听二小姐方才的意思,她与家主两姐妹间似乎存在着什么交易。
九月挤出一丝笑,轻拍着木箱道:“二小姐切莫妄自菲薄。若非您的过人之能,咱们的任务不可能如此顺利达成。”
宋月怡忽略了她的恭维,自顾自地说:“我早已出嫁,自然不好白占姐姐的便宜。于是……顺手送了她一份小礼物。”
九月心底一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二小姐,可不敢开玩笑。您……做了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宋月怡坐起身来,笑问道:“那改过的‘白泽’绣样,你可拿给陆孺人了?”
九月一愣,木然点了点头。
“很好——”
宋月怡伏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改后的绣样你可仔细看了?我不仅加了祥云,还给那瑞兽加上了一对虎爪子。是不是瞧着更加威风八面了?”
“虎爪?二小姐,您什么意思?”九月骤然煞白了脸。
宋月怡哂笑道:“你听说过‘鼍围’吗?”
九月心乱如麻,不敢应声。
宋月怡露出得意之色,眉梢轻扬道:“其状如人,羊角而虎爪,行则伴狂风暴雨,是一种属水的神兽。大齐年年黄河泛滥,皇族对这样的神兽,唯恐避之不及。若是陆孺人献给王爷亲手绣制的‘鼍围旗’,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想起自己交给陆孺人的绣样,还有当时主子脸上喜悦的笑容,九月如遭晴天霹雳,怔在原地顿失心神。
出征打仗最讲兆头,若是沈孺人将那兽旗交给王爷,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二小姐!您怎能如此行事?陆夫人忠厚纯良,从无害人之心。您随意为之,可是会要她的命啊!”九月顾不得尊卑,严词质问道。
宋月怡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
“陆氏与明王彻底交恶,对宫家可是大有好处的。你身为宫家的人,难道需要我来提醒?”
“可是……可是家主嘱咐过,我等行事万不可伤及无辜!”九月带着哭腔道。
宋月怡不以为然,“姐姐机敏过人,本是能成大事的。可偏偏……生了一副无用的菩萨心肠。当断不断,当为不为,白白叫自己和身边的人吃苦受累。明明有近路可走,却装作看不见,硬去穿那荆棘丛!傻不傻?”
愈听她的话,九月的脸色愈涨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难掩心绪激动。
“二小姐,您错了!世间从来都不缺聪明人。深宅大院里明争暗斗,能风光活下来的,哪个没有几分聪明?智谋固然重要,一颗恒心却更加难得。家主说过,我们的目的只在盗取军情,打仗、杀人那是两国兵将之间的事。”
“愚蠢——”
宋月怡的指尖点在九月的额头上,“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拿到这些机密,关系将来的征战和天下大势,又岂是几个蝼蚁般的贱命可比的?”
“不——”
九月仰起头,一脸悲愤地说:“在二小姐的眼中,别人的性命或许渺小如蝼蚁,不值得一顾。可他们自己爱惜,他们的亲人在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生为自己的生死、荣辱挣扎,又岂是可以任意轻贱的!”
?宋月怡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