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山自然是生得好的,可他的慑人之处,却在于气度--他身上有浓到化不开的、甚至可以说与国朝之风格格不入的情淡平和,俊美皮相下,是前朝名士大袖翩翩地清谈时的风骨。可这种洒脱里头,还有种近乎慈悲的宽和:他微笑着看向赵柔止,身姿不卑不亢,眼神满溢超脱于世事外的柔光。
齐北山身上没有造作的痕迹,他甚至是太过干净了。以致于只是看着他,便会叫人明白,他与眼前任何一个人都无关,离得很远,却又隔着这距离真真切切地关心着所有人的喜乐忧苦。
“就差自带圣光,普度众生了……”伏晏却很煞风景地出声。
猗苏不由就丢了个白眼过去:“那是君上内心太过污浊了。”
再看赵柔止,她受的震动显然也不小,却仍旧维持了平静,淡淡一颔首,转向言箐,抬抬眉毛,显然是逼这老头说出真话。
言箐笑眯眯地说:“当今国事尚且安稳,然新旧两党若不联手,蛮夷蠢蠢欲动,难保不会引得生灵涂炭。是以当务之急,便是化干戈做玉帛。况且,子嗣为大……”
赵柔止冷笑了一声,言箐顿时噤声。
“退下罢。”她微微眯眼,眼尾上挑的眸中冷光凛冽。
“容老臣多言一句,这位齐家郎君……”言箐唯唯诺诺,可态度却分明并不十分惧怕这位年轻的主上。
赵柔止抿唇一笑,顿时有了几分女儿情态;可即便是娇艳的笑容里,也带着不可违逆的锋芒:“既然是尚书左仆射的人选,朕自然信得过。余下的随尔等去办。”语毕,她自己起身,大步扬长而去。
言箐笑纹更加深了几分,他转头向着齐北山微微一欠身:“从今往后,拜托齐郎君了。”
齐北山神色平静地点点头,却不说话。他那宛如瓷釉般光洁无瑕的洁净,忽然就现出了冰裂的痕迹,露出一点尖锐的冷色:“将北山逼迫至此的,可也是阁下。但愿诚如阁下所言,这布局中并无私心,只为天下太平。”
“那是自然。”言箐笑容不改,“传承先皇血脉,乃头一等大事。今日起,齐郎君就居于禁内两仪殿,随侍圣人。”
齐北山殊无笑意地下安排。”
若说方才的齐北山太过出尘以至于显得虚假,此刻隐含着些许恨意的表现则将他拉回了人世。此中反差,又是一种惹人唏嘘的fēng_liú。
“他……是被强迫的?”猗苏不由就问伏晏。
伏晏似笑非笑地睨她:“这就同情上了?”
“这是人之常情。”猗苏毫不客气地回答,“如此人品,却被逼一生不得出宫,不同情也难。”
“谢姑娘就这般肯定,赵柔止并非齐北山良配?”
猗苏噎了一下,随即反驳:“若齐北山一生如意,又如何会滞留忘川?”
伏晏却笑而不答,眉头却略紧,沉默的情态里隐约透出些罕见的愁思。猗苏不由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伏晏。分明是不一样的气度,此般神情就是让她联想到另一个人。
“怎么?我脸上又有东西了?”对方很快回过神来,冷着张脸问她。
“我在仔细比较君上和齐北山的外貌。”猗苏觉得伏晏一贯不会把自己显而易见的谎言当真,更不会追究她的实话,思绪一转,就随便扯了个名目。
不料伏晏竟计较起来:“哦?谢姑娘得出什么结论?”
这一问,就将猗苏问住了。她嚅嗫了半晌,讪讪道:“结论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呵呵呵呵。”
伏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宽和地说:“这种事,说实话就好了。就比如坦白来说,谢姑娘比赵柔止要差远了。”
猗苏沉默了片刻,硬邦邦地顶回去:“平心而论,君上和齐北山根本不能两相比较。”
伏晏瞧着倒是完全不以为意,一拢广袖,往禁内而去,口气相当不可一世:“那是自然,本座是什么人?齐北山又是什么人?”
却是将猗苏话中的意思完全颠倒过来。
猗苏撇撇嘴,决定以沉默结束这个话题。
伏晏的认路能力相当了得,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齐北山将要居住的两仪殿。粗略一眼望过去,陈设具备,也早有侍者扫着庭院早秋不大多的落叶,看来言箐等人早就预备下了传承后嗣的事项。
“君上不会是想蹲守在此处吧?”
伏晏的语调中仍满是不屑与嘲弄:“不然呢?暂且一观。”
于是猗苏就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等着齐北山出现:“真的不用到别处打探消息?”
“这次跟紧赵柔止和齐北山便足够。”伏晏靠在廊柱上,懒洋洋的姿态颇有些贵家子弟纨绔的味道,偏生眼眸又太冷,意态里透着克制,缺少恶少当有的漫不经心。
一朝间跨越两个世界,猗苏本就有些疲倦,才安定坐下来,眼皮便开始打架,下巴朝着胸口一点一点,总在将睡不睡的时候清醒过来。伏晏就懒懒地看着她打瞌睡,觉得她这模样挺有意思,眼睛里便浮起一点笑意。
“郎君。”
侍者问安之声响起,齐北山在两个随从陪同下进了两仪殿。他对室内精丽的装帧瞧也不瞧,径直到里间,命侍从寻出正看的两本书翻阅起来。
伏晏与猗苏所处的位置,一转头就瞧得见未拉上屏风的里间。伏晏竟未叫醒好不容易睡过去的某人,反而闲适地抬了一条腿搁在廊上,看向宫苑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猗苏睡着睡着,头就向一侧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