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苏上次见到这位如意姑娘还是近半月前,自觉同她并不怎么熟悉,因而对她熟稔的问候口吻颇为疑惑,却还是颔首答道:“如意姑娘好。”
说话间,如意的视线就转到了伏晏与猗苏的手上,现出一分货真价实的惊讶来。猗苏这才想起这茬,连忙将手抽出,扁扁嘴,忍住了没在人前送伏晏一个白眼。
伏晏这时温言道:“此番辛苦你了。”神色却很淡,倒像是在假客气。
如意却明显很受用,笑容加深,愈发显得眼波流转、娇俏可人。
猗苏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如意被称作“鬼城一枝花”;黑无常曾经约她出去无果,被白无常当了笑话说给她听。如意生得的确是好,可一枝花的名目于她而言反而显得俗了——这姑娘自有一股娴雅的气度,一瞧就颇有来头,说是高岭之花也不为过。
如意对伏晏肯定有意思。
猗苏这么思忖着,便默默向蒿里宫外头走去,留两人独处。
冥府今日阴着天,抬头只见得一片灰蒙蒙的云层如盖。
她沿着忘川往中里而行,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从后头叫住:
“谢姑娘是急着投胎么,走得那么快。”
猗苏闻声回头,瞪着伏晏道:“还不是在下瞧着如意姑娘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君上说,这叫识趣。”
伏晏却嗤声道:“擅离职守,还编排上峰,得,再下个月的薪水谢姑娘也别想了。”这厮说话却不复前几日的相对温和,再次回到素日的风格。
“是不是编排,君上比在下更清楚。”猗苏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喜悦。直到这不应出现的欣喜从心湖中冒头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方才在蒿里宫里,自己其实是失落的。
想明白这点,猗苏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她为什么要因为如意失落?又为何要因为伏晏追出来欣喜?
脑子里一下子乱糟糟的,她匆匆背过身,僵硬地迈开步子:“我这就去九魇问清楚赵柔止的事。”
伏晏跟上来,抬手便要敲她:“不缓一缓?被九魇吃了就有意思了。”
猗苏的反应很大,她不仅飞快矮身闪开、往旁边退了一步,还现出防备的姿态来。伏晏惊讶地挑眉,眼睑一压,便有些不高兴的征兆。
“在下这就回去休息,明日再前往九魇。”猗苏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态度却仍旧疏离,末了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之后才快步离开。
伏晏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远去,在原地立了半晌,抬头看看天色,从袖子中摸出把黑面油纸伞。他才撑起伞,仿佛是得令,大雨便滂沱而下。
斜风将雨点带得飘乎,玄衣青年的月白大氅很快就沾上了薄薄的雨,他却丝毫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始终笃定地维持步调,缓缓地一路走出下里,在因为骤雨显得空荡荡的鬼城长街上前行。他猛然驻足,回头看向下里的边界,那里一座高屋檐角斜挑,远远看得见门廊前的屋檐塌了一半。
和谢猗苏在那屋檐下初见,便是这么个雨天。
那时候她一身黑衣,面貌虽端正好看,口齿却刁钻,行径无礼,从头到脚都令伏晏不喜。
分明只是一月不到前的事,如今回想起,竟令伏晏有种他自己都鄙夷的怀念。
会生出这种矫情的情绪,也许只因为越接近谢猗苏,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甚至于说,在伏晏以为终于有点明白她的时候,对方又缩回了她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后面,让他的自尊心根本下不了台。
相较而言,还是那个泼她一脸水的姑娘更好懂、也更让伏晏放心。
伏晏一回到上里,夜游便慢悠悠地拉开门进来,哟了声问:“哪位胆儿那么肥,惹得君上一脸大不高兴?”
“下雨天。”伏晏将大氅往矮屏风上一搁,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