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伏晏的疑问,孟弗生从容地又是一笑,反而向他抛出一个问题:“君上又为何要令我等恶鬼转生呢?冥府便真的容不下些戾气深重的怨灵?”
伏晏眼神微凝,顿了片刻才道:“忘川中人,又有多少是真的心甘情愿居于水中不得上岸?”他的眼风往对面的坐榻上撩了撩,随即转开:“我方上任便颁下这命令,的确是吃力不讨好,两边得罪。可如今,”他说着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却自信,“有许多人确然借此解脱而去,上里亦不用担心戾气失衡。我没做错。”
孟弗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伏晏一眼,缓缓道:“那么君上是认为,某还是转生为好?”
伏晏似笑非笑地答:“看了旁人的无数悲欢,其实并不如何开怀,更谈不上娱己一说。还是抛弃了这法宝,从头开始更好。”
“这是……”孟弗生微微眯起眼。
“也可以说是经验之谈。”伏晏对孟弗生的态度称得上温和,语中隐约含着深意。
孟弗生沉默片刻,才开口:“等谢姑娘从梦中醒来,我再做决定。”他将那被中香炉捻在两根手指间转了转,忽地又问:“那么君上可否再告与我些经验之谈?”
伏晏挑起眉。
“世人口中的情爱、欢喜,究竟为何物?”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伏晏有些嘲意笑吟吟道:“哦?这问题难道无所不能的孟弗生不晓得答案?”
“某的确可令人入梦与心之所属缠绵相好,也可令生者死者于梦中再相见,幻化出美人满足欲念自是不用说。”孟弗生略发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可即便是现在,某还是不明白,苦心追求便是情爱?只愿独占对方便是情爱?这烦恼之源的源头又在何处?”
伏晏唇边的弧度渐渐朝着苦笑靠拢:“你又为何觉得,我便会明白?”
“因为君上不是心悦谢姑娘么?”孟弗生理所当然地柔声回答。
玄衣青年的神情就微微一僵滞。他不耐烦似地揉了揉眉心,斜眼睨着孟弗生,抿唇没说话。
“君上没有斥责某放肆,倒是在某意料之外。”孟弗生静静地补充说。
伏晏立即眼神冷厉地盯了对方一眼,阴冷道:“哦?”
孟弗生就反手捂着唇笑起来,姿态阴柔中带着股自然的风度:“君上若是想做什么梦,某随时乐意之极。”
“这种东西,我不需要。”伏晏回绝得很干脆。
孟弗生就意味深长地应了声,调开了视线,忽地道:“其实,即便是不致命的梦境,若梦中人不愿醒来,时日长了亦会在现实中就此死亡。”见伏晏面色骤变,孟弗生笑着摆摆手:“放心,谢姑娘是不会在和她无关的梦境里滞留不返的……至于别的梦境,”他低低地笑起来,“还真不好说。”
伏晏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却只平淡无波地道:“你若转生,这法宝自然要封存。”
他这么说,孟弗生便只笑笑。
这时候,猗苏悠悠转醒,盯着画梁看了片刻,才坐起身,径自看向孟弗生:“你给我看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容色平凡的男子一偏头,脸上柔软妥帖的笑就好像一张撕不下的面具。他缓缓道:“谢姑娘能否告诉我,我是否爱上了易渊?”
谢猗苏的神情一瞬很是古怪。她迟疑片刻,轻声道:“在我看来,在那时候,并没有。”
孟弗生木然地沉默片刻,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猗苏却又添上一句:“但也许现在,阁下已经爱上心中的那个易渊了。”她说着眉眼微弯,却笑得有些悲哀,声音也低下去:“至于那个易渊,和真正的易渊是否真的是同一个人,我却不好说……”
伏晏显然不喜这种被排斥在话题外的感觉,淡声发问:“你看到了什么?”
猗苏垂了垂眼才看向他,却不正视他,显得躲闪:“他的过去。”她轻轻咬住了下唇,将未说完的话吞了下去:
也多亏了这个梦,她好像看清了一些自己难缠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