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晏闻言眉头一挑,下垂的唇角和太过僵硬以至于显得微微扭曲的脸容,无一不明示他的疑惑。伏晏显然根本没料到会得到意料外的答案,小别重逢后的柔情蜜意被猗苏这么一句生生割断,两相直从云端堕入泥沼之中,他甚至是有些愤怒了,本在她肩头的手便缓缓抽了回去。
猗苏垂目,以冰一样的沉静缓缓补充:“我并非不喜欢你,也并非不愿意与你结为夫妇。但是,”她一寸寸地抬眼,黑澄澄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挣扎于痛楚,更多的却是固执,“眼下局势未稳,若只是害怕日后生变才匆忙下决定,我害怕日后会后悔。”
她见伏晏目光转冷,眉目间对此说法显然不以为然,便不自觉堆砌起同等的骄傲与不屑,声调里也带了情绪:“再如何婚姻也是大事,我也并非一口回绝,只是想等我们将事情捋清了再决定。”
“捋清?”伏晏凉凉地接口,“若你说的仍然是白无常之事,不妨现在捋清。”
猗苏被他激得轻轻一笑:“他的事于我而言本就一清二楚,要捋清的是君上的态度,到了如今不论何事都还是不愿我插手,正事问了也不愿告知,大事擅自决定还不许我有第二个答案。这般状况,岂是今日这气氛可以捋清的?”
“哦?”伏晏的神情愈发显得冷,哂然地清声说,“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你对我还有这般多不满。”
他顿了顿,显得有些受伤,言语却嘲讽:“谢姑娘变脸倒真是比翻书还快。”
这却是在间接指责她莫名其妙、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些许讥她不识抬举的意味来。伏晏许久没摆出这般高高在上的态度,猗苏被这么一噎眼圈霎时就红了,身体微微发颤,强硬地别过头,生硬地道:“是,君上纡尊降贵,在下竟然还胆敢不识体面,罪该万死。”
伏晏伸出手,猗苏却一闪身躲开了。
他便愈发不悦,紧皱了眉沉声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你又是在闹什么?”
“闹?我怎么闹了?”她嗤嗤两声笑,“说到底不过是我没能言听计从,让君上下不了台了。”
伏晏从牙缝里吸了口气,吐出的一字字都宛如带了寒气:“你究竟要如何?”
“我刚才也说得很清楚,等局势稍定,再好好谈一谈。”猗苏涩然一笑,“此前你也答应过的。”
“是,我的确答应过。但先将婚事定下再谈又有何不可?”伏晏向猗苏栖近了一分,猗苏却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向后一退,直接撑了榻沿坐回了矮凳,喘息了数下,才露出一抹哭样的笑:
“你看,我们又兜回去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像要将满腔的委屈和不忿借此压下去,扶着额头轻声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急?”
伏晏眼神一黯,绷着唇线半晌没答话,再开口时却是反问:“我亦无法理解,为何你对细枝末节那般执着。你我两情相悦,缔结婚约又有什么好推脱?”
猗苏无言地瞪视了他片刻,放弃似地叹了口气,近乎是绝望地低声说:“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你便对我这般不信任,非要用婚书绑住我才放心?”
“既然你不反对婚事,早与晚又有什么分别?”伏晏定定看着猗苏,声音里透出疲倦。
房中一阵死寂。
伏晏在榻上,猗苏在榻下,两相凝视,都觉察出彼此中间好像突然被劈开了一道鸿沟,再多说也只是在原地打转,毫无增益。
又或许这深沟本就存在,只是今日终于现形,上头掩盖的花团锦绣山河猝地跌落进黑暗,底下风声哀嘶,叫人一时像是空了胸膛,一颗心不知往何处放;回想起不过昨日的温存,再听凄冷冷的风声,便又一身寒意。除了呆呆在原地看着那横隔彼此的沟壑愈来愈宽广、放任对岸的人渐渐陌生起来,他们好像已经无能为力了。
猗苏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僵的,伸手掐了自己一记,没什么表情地低头整理衣袍,缓立起身,淡声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她连半步都没迈出去,伏晏就猛地倾身扣住她手腕,力道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