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流波山之战浩大如狂澜的声势,挚红觉得可能在他今后所有的戎马生涯之中,都难以忘怀。
杀声是在急如吞野的雨势和倒卷江海的风声之中开始的,那时“隆隆”的雷声已越渐趋弱,夔皮鼓声被破的信号让所有将士们士气大振,那劈空的光芒拢聚的盛况照亮了整座流波山,却又随着那一声脆裂的声响而倏然寂灭,耳边只闻身上铠甲所发出的掷地金声,和流波山中百兽助阵的吼声,是以即便是大雨迷蒙了视线,却始终抵挡不了每个将士心中必胜的决心。
铁蹄争鸣,金戈横扫,每一刀下去便是血肉支离,撼天动地的杀伐声将满山遍野的哀鸿声掩得了无痕迹,此时此刻,早已无人在乎性命的流逝,鲜血将流波山染成一片殷红,成就了那一日唯一一抹鲜亮的颜色,也映透了众将士们的双眼,在他们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终于攻下西北边最后一道防线,挚红率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流波山,他们经过一整夜的厮杀,直到黎明的曙光到来之际,众人终于亲眼见到了大帐外那面巨大的曾困阻了楚军三个月之久的那面夔皮鼓。
那鼓除了巨大之外,与其他鼓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它通体包着青黑色的夔皮,此时因为被雷击破而在鼓面上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挚红率军抵达之时,已有一人站在大鼓面前,他脚下躺倒数人,有一些径自浑身漆黑,显然是被落雷击中而死,雨水冲刷了焦味,却掩不去这几具尸体的可怖之状。
那人浑不在意,不在意山中响起的赫赫杀声,不在意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血气,不在意暴风疾雨如利刃般的侵身,甚至不在意偶尔杀出来的敌兵,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与他眼前这面大鼓,挚红仅看着他的背影,就感受到一股杀戾之气自他周身隐隐而现,这是挚红从未在这人身上见到过的,也是让他倍感陌生的,仿佛这个人并非是他曾经熟识之人,但他依然是应皇天,也许在不经意间,他不小心撞见了这个人与平常极不相同的一面。
“禀报左司马,后方敌军已全部扫清,是否要前去相助陛下和大司马?”忽然,有人来报。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是血的敌兵忽然从大帐中冲了出来,手中长戈直逼大鼓前的应皇天,挚红一惊,已箭步上前,却因为距离本就稍远的缘故不及触及,哪知应皇天反应更快,他看也不看,闪身避过横刃,随即空手握住戈身,一挑一放之间那名敌兵已被猛地掀翻在地,就见应皇天手中长戈翻转直下,离手之际顿时力贯敌兵心脏,鲜血透体而出,那边应皇天却像没有动过那样,已然面对着大鼓负手而立。
挚红身后的众将士见到这一幕皆是心头一凛,挚红已下令道,“留下一队人马重新清点战场,其他人随副将前去助阵。”
“是。”
副将领令前去,留下清理战场的士兵,挚红注视应皇天的背影,定定地问他,“这面大鼓,你要如何处理?”
他曾在校场上见过应皇天不凡的箭术和骑术,知他武艺过人,甚至藏而不露,可纵然如此,也从未见过他杀人,此刻一见,说不吃惊是骗人的,就算他杀的是敌军人马,就算他为的是自保,下手却毫不含糊,干净利落,不过在吃惊之余,挚红心底逐渐升起的竟还有几分认同,应皇天从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游手好闲,这一点他早有认知。
应皇天那总是显得干净的嗓音此时因雨声而显得有一丝模糊,他并未回过头,依旧面对大鼓道,“相传夔与天地同生,世上只有三只,这我自然是不信的,但夔的数量也决计不会多,只因夔生长缓慢,要想将它的皮扒下来制成鼓需要等数十年,而眼前如此大的一面鼓,鼓面无痕,可想而知那只夔有多庞大……”他说着伸出手去,轻抚鼓面,灵夔因他之言在他怀中发出难以自抑的“隆隆”响声,仔细听便知那竟是在呜咽,“夔天生能发出惊人的声响,它的身体发肤乃至体内之骨为了抵抗巨响都已拥有异常的能力,因此用它的皮制成的鼓加之用它的骨做成的槌才能发出如此惊人巨响,但它一般从不轻易出声,只怕惊扰了万物而努力自持,如此有灵性之物,却被人类扒皮挫骨,死无身葬。”
他这般沉沉缓缓地说着,挚红终于明白他的杀气来自哪里,他语气中的痛恨又是来自哪里。
“我明白了,我会替你将它安葬。”挚红对着应皇天的背影承诺道。
应皇天终于转过身来,他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浸透,此时面色一片雪白,却显得一双黑眸愈发深邃,仿佛透不进一点光,挚红只觉得他方才的杀戾之气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然消散于无形,表情已如同往常,那么漠不关心,那么捉摸不定。
“我不会向你道谢。”他道。
“你破了鼓声,该道谢的人是我。”挚红道。
应皇天不置可否,挚红注视他片刻,不觉出声邀请,“一起去破鄂军?”
作为左司马,他本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但方才见到应皇天利落的身手,这个念头总是盘旋不下。
“好。”没想到应皇天简单一个字,算是应了他的邀请。
---------------------------------------------------------------------------
于是,昏昏黑甲之中多出一抹素白的影,此时雨势早已退却,晨光倾洒之下,犹显夺目风华。
他人在战马之上,并未披上战甲,只见长矛轻点,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