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忽然强烈要求红玉去拜访老牧师。
他拎着一包青菜,一捆胡萝卜,又一袋土豆放在桌前,催促红玉在天黑之前快去。这些蔬菜刚从地里摘起来,还带着泥巴,一颗颗滚圆饱满,枝大叶肥。
红玉望着堆了满桌的蔬菜,惊道:“这么多?”
父亲点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催促。
红玉只好叹了口气,把资料放下后,拎着几袋子菜出门。
老牧师的教堂在高处,她顺着山道拾级而上的时候,路上碰到了几位刚从田里归来的阿姨,她们目不斜视,似没看见红玉这么一个人般与她擦肩而过。
红玉隐约听到有人低语道:“啧,力气真大……”那话压着声音,语气充斥着不屑,似乎正好要说给她听。
她站在台阶上,有些发懵。
用“力气大”当作厌恶人的理由,这么荒唐的事情只有在这个村子里才有。身为当事人,她当然十分清楚自己受那些老阿姨厌恶的原因。
原因简单,山村里崇尚早婚早育,正常姑娘家十六岁就应该出嫁。红玉的父母虽然都不正常,凭着一副姣好的容貌,她从十四岁就开始有人上门问亲。就算她捱到二十岁以后,在村里人的眼中已经是一位不再年轻的老姑娘,对她朝思暮想的小伙也没有断绝过。
但是有一个人阻拦下所有村民接近她,就像野狗护食一般围着老梁家团团转。一旦听闻村里有人打起红玉的主意,他不约而至,大半夜将你家瓦片都要掀干净。村里每一个年轻小伙都因为这个原因被揍过。
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事物永远只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将它想象得十分美好,一种则是不自觉得地诋毁它。所以无论红玉“力气大”还是“读书好”,都会成为他人眼中的缺陷。
红玉掂了掂手上一大包蔬菜,摇头感慨。
在这种环境下,也只有老牧师常常照顾他们家,平日里,父亲也常常送菜给他。只是可惜,老牧师在村子里受人尊敬,却收养了一个全村最赖、最受人鄙视的学生——大黄。
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大黄对红玉的感情和执着,他们也知道,大黄从来没被红玉用正眼瞧过。
其实越是从小相识的异性,彼此就越是疏远。只因他们之间太过了解,大黄在红玉眼中几乎低劣到了极点,虚伪,懦弱,自卑,敏感,虚荣,贪吃又贪玩。他在红玉的眼中,甚至只能算作“半个人”。
红玉这样骄傲而优秀的人,又怎么会和区区“半个人”交往?
流水倾入木盆,转眼漫过了一双满是皱纹,像泥土般深褐的手。
老牧师比起一年前略有苍老,一双手做摘菜洗菜的活来还是灵活依旧。
红玉转身又在井里打了一桶水。
“红玉一起吃顿便饭吧?”老牧师一边撸着泥巴,一边笑道。
红玉摇头道:“不了,我爸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老牧师道:“你老头又饿不死。你不是常说老师我做的菜好吃吗?这又一年没见咯,不尝一尝?”
红玉犹豫几分,挨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当即就把父亲抛在了脑后:“好!不管他了,我留下来吃。”
老牧师当即溺爱地笑了。
青菜豆腐汤,胡萝卜炒猪肝,酸辣土豆丝,最后一尾肥大鲜的鱼,三菜一汤热腾腾地摆在了老旧的方桌上。
红玉闭着眼陶醉道:“闻着味道我就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老牧师道:“饿了就多吃点。”
红玉早已食指大动,二话不说就下了两碗饭。
如果说一个女孩子吃饭前顾虑起自己的身材,那顿饭的味道一定普普通通。豪华的吊顶,干净明亮的地砖,优雅的音乐和餐桌上精准到毫米的摆设,越是高档的餐厅,越会让人保持矜持。人的注意力不集中于进食,再精致的菜肴都要打个折扣。
只有在昏暗的灯光下,四周斑驳布满油污的墙壁合围,地是青石板,凳是老木头,碗是破了一角的青瓷碗。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这一顿饭对红玉没有任何枷锁,她自然吃得畅快淋漓。
最后,青菜豆腐汤只剩下汤底豆腐渣,胡萝卜炒猪肝和酸辣土豆丝也留下几根蒜苗和辣椒。
鱼却还有一整条。
老牧师道:“怎么不吃鱼?”
红玉嘻嘻一笑:“不喜欢吃鱼。”
老牧师奇道:“你以往不是不挑食吗?”
红玉嫌弃道:“吃鱼要吐刺,麻烦死了。”她见老牧师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连忙又道:“老师,不如你教我怎么做菜,我每天就可以自己做着吃了。”
老牧师玩笑似的叹了口气,一面收着桌子,一面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咯。我这糊涂的一辈子,圣光法术是啷个东西还没参悟透,就剩这一手菜还下得了肚子。你们这些有天赋的年轻人,这也比老师强,那也比老师强,老师还剩下啥子能教给你的嘛?”
红玉笑道:“老师还敢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老师就教过我写字,圣光什么的可没教过给我。”
老牧师无奈:“老师自己都不会,咋个教你嘛?”
老人不是在敝帚自珍,不以为意的短叹背后,其实也在掩饰他内心的落寞。那些轻松掌握圣光法术的年轻牧师,谁能理解一个在教堂后院的小屋子里蜗居了几十年的老人?谁又能明白无法使用法术,却又坚持走在圣光之道上的执着?
红玉眨眨眼睛,道:“老师,你知道掌管圣光的神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