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既是诱饵也是示威战书的鱼血逐渐在湖水中消散不见,朱成碧淡淡地说道:“你能吃鱼,鱼当然也能吃你。其实出海的渔民早都有葬身鱼腹的觉悟,平安老死在自家卧榻之上的反而凤毛麟角。”
她取出一个食盒,把清理好的鲂鱼肉块抹好酱料,一层层细心地码了进去,“这个放到晚一点吃,下酒最好。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湖里的鱼吃过了人,难道你就不吃这些鱼了吗?若是这样,天底下的毛羽鳞介之属怕不是都要想办法吃一口人肉,然后就不必担心有人去猎食它们了?”
“人是万物之灵,多年来仗着舟楫之快捕网之威,在这涵碧湖上也不知道捕杀了多少鱼虾之属。忽然有朝一日,水里的精怪厉害起来,自然会反过来捕杀渔人。这种事情在天道看来大概也无可厚非,可是凡人和修士却都觉得这是罪大恶极。”
桂花叹了口气,嘴里温热粘腻的鱼肉变得没滋没味起来,被她胡乱地吞了下去。
这次涵碧湖之行从一开始就轻松地不像话,与其说是捉妖倒不如说是秋游散心。果然朱真人这里还藏着后手呢,不可能那么简单地请她泛舟湖上赏景吃鱼。
她想了一想,说道:“天道或许可以对万物一视同仁,但修士天然地就有自己的立场,总不能就眼看着精怪们’鱼肉‘百姓吧?”
朱成碧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色对着桂花道,“修炼的境界越高,修士就越是倾向于超脱原有立场,同时也越发不在乎凡人的生死。所有修士都要经历入世红尘,以期明心见性。但是每个人最终所明的心和见的性又都各有分别。”
“道心修行皆是个人机缘。所谓道心者,有道有心。有人谓道在心外,不可闭门造车;有人谓心外无道,需当向内求法。而我只盼你能道与心合,莫易初心。”
被她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直接看进心底,桂花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近日来已经消失的莫名晕眩和不适一瞬间就卷土重来,她晃了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呆立片刻之后,桂花歉然地笑道:“我怕是需要立刻入定,实在有劳朱真人了。”
恭恭敬敬地向朱成碧躬身行了一礼,她在船舱中盘膝坐好直接进入了定境。
这下轮到朱成碧呆在原地,苦笑不已。她还不清楚桂花的头晕之症,只当她是顿悟后即将有所突破,只好深深感慨弟子的灵性和资质太过突出也不全是好事。
此时天色已经比方才暗了三分,水面之下却渐渐开始暗涌翻腾,显然是风雨欲来之兆。鱼怪当前,她还真地不太放心把入定的桂花独自留在舟中。
刚才下水探看了一番,朱成碧已经发现此处灵气浓郁,鱼虾之属也比他处更加强壮凶悍,至少有七八分把握那鱼怪的老巢就在附近。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成精,居然颇有灵性。大概发觉到头上灵舟厉害,就躲起来不肯随意冒头,倒让朱成碧一时束手无策,只好想了个激将法诱它出来。大部分水族成精后都会变得嗜血且嗅觉灵敏,同时极有领地意识,被人这样挑衅到头上绝对忍耐不住。
现在鱼快上钩了,捕鱼的人却束手束脚起来。怪只怪桂花这顿悟来得太快也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朱成碧有些肉疼地彻底激活了德字舟的防护禁制,小船顿时发出了濛濛的青光。
她纵身一跃跳到船篷之上,警惕地看向四周水面,然后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而暗暗心惊。
不知何时开始,四周的风变得沉重而滞涩,即使用力大口呼吸也只能感觉到气流勉为其难地在喉咙处转了个圈,根本进入不了肺中。
湖面上渐渐起了一圈圈密密的涟漪,仔细看却并不是有雨滴落下,而是数不清的鱼儿汇聚在水面,个个都徒劳地张大了嘴巴想要努力获得一点空气。
鱼太多了,好像整个涵碧湖里还活着的鳞族都已经汇聚于此。
它们密集到这样一个程度,以至于彼此的身子不时互相碰撞起来。鱼群之中其中也不乏许多牙齿锋利的凶猛大鱼,但它们对于身边唾手可得的食物却没有了任何捕食的兴趣,不过是呆滞而茫然地凸着眼张着嘴,样子倒比那些半个巴掌大的细巧小鱼还要不堪一些。
随后天色比刚才又暗了三分。朱成碧到了此时才发现,就这一会儿功夫,水面竟然无声无息之间已经上升了数尺之多。她一颗心慢慢地冰冷下来,血液几乎开始凝固,名为恐惧的情绪开始无可抑制地充斥全身。
之前收到的情报肯定有误,是谁说这鱼怪刚刚成精,最多不过筑基期修为的?!
眼前的一切景象和那磅礴的灵压都无可置疑地表明,湖中的精怪,不论它是什么,都至少有元婴后期甚至是化神以上的修为,因此才能挟天地之威而对她这样的金丹修士形成无可抗拒的压制。
浓雾渐起,浮云蔽日,朱成碧早已没有了恋战之心,一边谨慎地戒备着四周,一边悄悄催动脚下的灵舟向湖岸驶去。
就在此时,无边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点点彩色星辉。奇怪的是,这片星光并非挂在头顶的天空,而是在前方水下轻轻铺开。德字舟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毫不停顿地飞奔向那团星云。
在发现星光的一刹那,朱成碧就唤出了微微颤栗的剖鱼刀。她脚下一点,连人带刀化作一道长虹射向星光中心。身后的德字舟却灵巧地在水面划了个半圆,带着依然在入定之中桂花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