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咆哮了一夜光景。
到了第二天一早,气温急转而下,空气里都似夹了冰,雨势却无分毫止歇的意思,反倒愈加滂沱。天地间如被雨幕遮蔽,远远地,瘦瘦小小的丫头踩着一溜儿积洼,急慌慌拐进了大堂里。
“杏子,怎么湿成这样?”堂内的洒扫丫头快步走过来,递上帕子关心道:“快擦擦,可别着了凉了。”
“杜大夫开了三服方子,这还差了两次没用呢。”杏子接过来,又递出手里的汤药,“多亏蓉儿姐在,不然我这湿哒哒的上去,给文姑娘过了病气儿……”
“哼,昨个儿才害你挨了嬷嬷一顿骂,就是过了病气儿,那也是她活该!”蓉儿点着她脑门儿,没好气儿地教训道:“真不知道你这丫头怎么长的,从小在坊子里长大,也没改了这心软的破性子,一点儿心眼子都没……”
没等她说完——
嬷嬷的大嗓门儿便从楼上吼下来,“蓉儿!你个贱蹄子,大堂还没扫,又死哪躲懒去了?!”
蓉儿吓了一跳,手里汤药顿洒。
亏得杏子手快,才保住了剩下半碗,“这可怎么办,衣裳全脏了!蓉儿姐,快去换换吧。”
“不换了,再不干活,嬷嬷又要骂人了。”
“可是……”
“你上去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我早习惯了。”蓉儿咬着下唇,一把扯起抹布,恨恨转身,“不就剩下半个月了么,等我挂了牌,成了姑娘,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做这些粗使活计!”
上头嬷嬷还在扯着嗓子叫骂,杏子也不再劝,捧着半碗汤药蹬蹬小跑上楼。
到了二楼尽头,她步子渐慢下来,先侧着耳朵细细听了听,良久,见里面寂静无声,才轻轻叩门,“文姑娘,晨起了么?”
“进来。”
“姑娘你醒啦,今儿个起的可早,”一进门,便见文初古怪地盘坐在床榻上,像极了话本子里常说的打坐,“文姑娘,你这是……呀,你是不是会拳脚啊?”
文初缓缓睁开眼,“你想多了,我若会拳脚,早便逃出生天。”
“也对,就是话本子里的功夫,也只有男人能学的。”见她心情不错,杏子捧着药上前,“先趁热喝了吧,杜大夫的医术在镇子上可有名了。可惜婢子粗手粗脚,来时路上洒了一些。”
文初也不介意,端起碗来正要喝,“外面怎么了?”
“是嬷嬷在骂人呢,姑娘们要接客的,不能打不能骂,咱们婢子就跟着倒霉了。犯点儿小错就又打又骂,有时候碰上嬷嬷心情不好了,扇个耳光,掐一把,都是常有的事儿。”
她点点头,“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
杏子愣了一下,显然没听懂。
她便简单解释道:“不过因为利益罢了,待你们做婢子的何时为她日赚斗金,她自不会动辄打骂。若能成为头牌,就是奉若圭臬,也未可知。”
“姑娘说的对,自从前几日兰莺姑娘挂牌,被那个贵人公子拍了大价钱,嬷嬷对她完全不同了呢……希望蓉儿姐姐也能碰上个好恩客,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不然,就是成了姑娘,一样要受嬷嬷眼色的。”说完,怔怔发起呆来。
文初也不多问,端起汤药来喝下一口,便见杏子仰起脸来,“文姑娘,你懂的真多,是我见过最有学问的妇人呢。”
噗——
刚喝下的汤药一口喷出来。
她有学问?文初哭笑不得,上辈子气走的夫子没有一百也凑个八十,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琴棋书画粗通一窍,那还是后来的地牢十年才勉强得之。整个帝都提起她文家幺女,谁不是大摇其头倍感糟心。
老爹是怎么评价她来着?
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一肚子屎壳郎,给老子滚蛋!
如今竟有人说她有学问,爹啊爹,你要是在天有灵,这会儿总该瞑目了吧。
文初呆怔半晌,实在不好意思再提什么学问的事儿,于是咳嗽一声道:“去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小丫头显然不能理解这话题的跳跃性,只得呆呆应是。不一会儿,热汤准备好了,桌上药碗也空。杏子看她一眼,麻利地收拾好,恭敬问道:“姑娘,可要婢子侍浴么?”
“不必,你退下吧。”
“是。”
这间厢房的浴室,还是文初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步入。
上辈子,她沉浸在文家的悲恸之中,宁死不愿背上官妓之名。在几番惹怒了嬷嬷之后,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自尽无望,只得自毁容貌。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彼时嬷嬷的惊怒,咬着牙生生把她贬为奴才。
最下等的奴才,甚至连使唤丫头也不如。
三个月后,整间教坊司付之一炬,无一人生还。
而她,则神不知鬼不觉被送入地牢,一囚十年。
热气弥漫的浴桶中,文初双臂平伸,脖颈后仰,以一个最为放松的姿态,将上一世教坊司内发生的一切一一捋顺。由始至终,神色平静,带着微醺的享受之态,终于一切的细枝末节于脑中抽剥开来,再无一丝疑惑。
哗啦——
她缓缓睁目,破水而出。
一个时辰后,这间厢房的大门打开,已是正午时分。
教坊司的作息和青楼画舫无不相同,入夜方开,天明始闭。这作为外界奔走忙碌的正午,对于姑娘们来说,也不过是个晨起的时间。楼下大堂里有饭菜的香气和女子的叽喳声,妓子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举箸用膳,碗盘相碰,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