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房间中,这两个字似一道响雷,让文初猛地怔住。
双眼一瞬睁大,连手都在颤抖,文初一点一点低下头来,迎着阿悔小心翼翼的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她猛地蹲下来,平视着坐着的阿悔,“再……叫一次。”
阿悔瞧着她,抿着的嘴角一翘,“阿姐。”
文初一把将他拥住。
她极少和阿悔这般亲近,这个孩子虽一直依赖着她,可她心中存有歉意,总觉得羌婆子的死自己难辞其咎。这种愧疚,让她待阿悔好的同时也掺杂着补偿心理,始终似隔着那么一层。
而这一刻,那层如影随形的无形薄膜,忽然就在这一声“阿姐”中,啵一下,消散了。
文初重生以来,还从没像此时这么欢喜,更胜于回到洛阳的那一日。
阿悔在她怀里,亦是感受到了这种欢喜,他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姐,我不去了。”
这孩子半年没说话,嗓子有些哑,听着十分不畅,文初却觉得胜似天籁。素手心疼地抚着他后脑,她应了声,“嗯,不去了,姐给你找个先生回来。”
他又静了会儿,“哪儿都不去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连先生都不要了?
“为什么?”文初微怔,阿悔却不说话。她就扶着他的双肩,推离开半米远,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眼,“我还记得你想当官。”
“……嗯。”
“告诉阿姐,为什么。”
他眼中的亮光如被吹熄的蜡,低下头,声音又低又闷,“我想当官,当大官,让……娘再不受欺负。”
烛火中,这孩子双目低垂,看着地板,长长的睫毛羽翼般颤抖。这属于一个稚童的小小心愿,让文初眼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你可怨我。”
阿悔摇摇头,“不怨了。”
是不怨了,而非不怨,那便是从前怨过的吧。
文初并不难过,却觉得心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可以想象这孩子半年来的挣扎——既依赖着她,又抗拒着她,日日见着她,日日随着她,日日想起羌婆子悲惨的死状,却也明白,归根究底,责任不在她。
恨不能恨,忘不能忘,这般矛盾,才让这个孩子选择了封闭自己,不愿说话吧。而今他终于开口,也是因着见了她连日奔波,连日碰壁吧。文初轻轻笑笑,“阿悔,你母亲的死,我很难过,可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那么做。”
手下单薄瘦弱的双肩,微微一颤。
文初却知道,重病需下猛料,这些腐烂的痛,必须揭开,方能重见天日,渐渐愈合。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要求另一个人舍己为人。”
“我与她非亲非故,救人乃是恩义,不救也算本分。”
“若力所能及,我必定出手;可那般情况下,我自顾不暇,哪怕重来一回,依旧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很内疚,却不负罪,我难过的是没能保全你的母亲,这难过只因为你,无关其他——让你颠簸无依,失去至亲——因为你是我弟弟。”
她一句一句说的很慢,给阿悔消化的时间,这个孩子自小的遭遇让他比同龄人更懂事也更早熟,她相信阿悔能懂她的意思。
直过了良久良久,阿悔扑进她怀里,猛地放声大哭。
文初的心,骤然一紧,也骤然一松。
她呼出一口气,轻轻拍着阿悔的背,任这场迟来了半年的恸哭尽情释放。
直到阿悔的哭声变成了抽噎,让她整个肩头都湿漉漉的。又过了一会儿,肩上一重,文初歪头看着靠在自己左肩上带着泪痕的脸,他已睡着了。嘴角弯了弯,将这没个几两重的孩子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去。
她则伏在床前,一手轻轻拍着他,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待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光亮,文初动了动酸麻的胳膊,就见阿悔肿的桃子似的眼,正亮晶晶地瞧着她,“阿姐。”
“嗯。”
“阿姐。”
“嗯。”
四目对了一会儿,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文初拍拍他的脑瓜,“嗓子都哭哑了,再歇会儿,阿姐给你弄饭吃去。”
阿悔把自己埋在薄薄的毯子里,干瘦干瘦的小脸儿,只一双眼睛大的出奇,一弯,应道:“嗯!”
她便出了房。
其实她哪里会做饭,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每日里吃的是牢饭,重生后教坊司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到了军营不是披甲上阵就是执笔文书——什么都拿过,就是没拿过锅铲子。
同样的,什么都当过,还没这么真真切切地当起人家的阿姐。
文初的心情实在太好,撸起袖子就进了灶房。
待到出来的时候,阿悔已饿到肚皮干瘪,软面条一样坐在桌前,捂着胃。文初一进门,他立即洋溢出一个腼腆却灿烂的笑容,唤着阿姐。直唤的她通体舒泰,把手里的面疙瘩摆上了桌。
一碗面疙瘩油水分离,汤里飘了几片蔫儿叶子,卖相虽不算好,文初却是满意的很。看着阿悔捧起碗来哧溜了一口,嘱咐着,“小心烫。”又道:“头一次做,有厨子帮了手,等以后练练,阿姐天天给你做。”
孩子的小脸儿变了三变,咕咚一声咽下,拿手扇着碗口,“嗯,凉些再吃。”
文初笑眼眯眯,“好吃么。”
阿悔立即转了话题,“阿姐,我……不念了。”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弟弟太过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