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然还不到人定(1),但因为天黑得早,等我赶到南门时,中间的正门已经关上了。城楼之上,两队守城的士兵正在做着入夜前的最后一次轮换。
我快跑了几步总算在两侧的小门关闭前挤进城来。
夜色弥漫的雍城,万家灯火,我顾不上自己此刻的狼狈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府里。替我开门的不是四儿而是家宰,看到我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眼神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你让她进来!”将军的声音,从门后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哆嗦。
家宰一闭眼睛无奈地打开了门,将军穿着一件青色儒服背手站在门里,在他身边袅袅立着的是抿嘴轻笑的荇女。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吗?”他痛心地望着我,两道剑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看到荇女脸上的笑容我便知道自己是中了她的圈套,说什么思念家乡的竹芽,其实无非就是想让将军看到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原本期待的只是灰头土脸的我,没想到一场大雨却让她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幕。因此,她脸上的笑容想藏都藏不住。
我没有回答将军的话,只径自走到荇女身前,俯身跪倒在地,将藤筥高高举过头顶,正声道:“竹胎在此,请庶妾兑现昨日的诺言!”
“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将军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荇女却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庶妾说,她思念家乡春日竹胎的味道,并许诺,如果我能在南边的树林挖到她要的东西就帮我在家主面前求情。”
“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叫人拖你出去?”将军垂首对跪在地上的荇女道。
“家主,贱婢知错了,别赶贱婢走,求求你!”荇女一听脸色顿时灰白一片,她哭着跪了几步,死死地抱住了将军的腿。
“拖出去吧!”将军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侍从道。
荇女很快就被两个侍从架出了府门,将军看着我道:“你想让她帮你说什么?”
我缓了缓心神,直起身子:“我想让她告诉家主,阿拾当初长这一身恶骨打架斗狠,只是为了要活下去。如今,留了这一身恶骨,是防备着哪一日若惹得家主不快将我丢弃,我还能做回原先的乞儿。”
“你怕我有一日会丢弃你?”他在我面前半蹲了下来,撩开我贴在额间的湿发,暖暖的手掌贴在我冰凉的脸上。
“你不是已经不要我了吗?”我死咬着下唇回望着他,眼睛里泛出一片泪花,“今天你来,不就是为了坐实我无礼的罪名,然后,再心安理得的把我赶出去吗?”
“小儿,你就是这样想的……”他一双星眸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带着一份痛心,带着一份怜惜,“看来我平日里是待你太好了,冷了你几天,你便弄出这一身的伤来指责我。”
“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他声音一软我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过去的几年,不管我是拿树漆染了他的衣服,还是喝醉酒吐在他怀里,他从来没有认真地骂过我。可这一次,他居然连着七天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我没有要丢弃你,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想明白一件事情。”
“你…要想…明白什么?”我趴在他的肩膀上仿佛要把过去几日攒下的眼泪,一股脑全流尽了。
“我在想,我要怎样才能让小儿明白,她已经不再是个乞儿,她已经有了一个属于她的家。”他一手将我紧紧地抱进怀里,似自语,似呢喃,“卸下你的防备好吗?如果你害怕,便让我来护着你,直到你及笄成人,嫁作人妇。”
世上便有这样一张脸,让人看着就觉得幸福温暖,仿佛一切的苦难都能被安慰,被治愈。我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不嫁人。”我挂着满脸的涕泪坐在他的臂弯里倔强地说道。
“哪有女子不出嫁的?”他轻笑了一声抱着我站了起来,“长得这样快,我怕再过几年,我就要抱不动你了。”
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背上,如果能让他一直这样抱着我,我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
“你若是不嫁人,那到时候,就换你来护着我这个老头子,可好?”他拍着我的背道。
“嗯!”我慎重地点了点头,把它当作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誓言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自那一夜后,我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读书习字,除了秦国文字外,连带着齐、鲁、晋、卫的文字都一一学了下来。书房里的书卷,不论是何人所著,所著为何,我都滚瓜烂熟地背下来。将军约见门客,不论才学高低我都会侍奉在一旁细细地琢磨他们的对话。
看我这样不要命地用功,四儿总是不停地摇头,不过她嘴上不支持,每天晚上偷偷往回带的吃食却比以前更多了。因此,我老笑她是将军府庖厨里养的一只大老鼠,而我就是她养的那只小老鼠。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转眼到了周王三十七年。
我的身量窜得比四儿高出了许多,就是比起同龄的少年也要高出一截。清晨洗脸时,望着水中那张日见明媚的脸,不禁自喜。
其实这几年里改变的也不只是我,将军在周王三十五年已经官拜上将军。半年前,国君又赐了他西边的邽地作为采邑。因而,他现在不定时地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