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楠是五天前到达京城的。
从二月初开始,陆祥丰专门派了人,天天守在城门外,谁知等来等去连个姓林的都见不着。林如楠一家子却是在傍晚城门刚刚闭合之时才到来,入城无望,八十多岁的老太爷路上感了风寒,病倒了,躺在马车里奄奄一息,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庶弟庶妹哭闹不休,姨娘们瘟鸡似的,偶尔发出一两声哼哼,笨得要死,都不会哄小孩的。父母亲的车子则连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
林如楠蓝色绫巾束发,一身男儿装扮,身姿挺秀,明眸皓齿,心烦意乱地跳下马,围着几架马车转了一圈,靠在路边树桩上生闷气。
她今年十七岁,还有那么小的弟妹出来,真是无奈到极点。说起来却也不能全怪父亲,父亲受人牵累,犯事被流放,老太爷跟着受罪,一起到了岭南。父亲以前的妾室被林如楠以家败了为由,尽数遣散,想不到艰难困苦的日子丝毫没消磨掉老太爷想要男孙的愿望,他把自己随身带的几样值钱物品都卖掉,首先买了两个女子回来,不是做使唤丫头,而是直接给了林如楠的父亲做妾,没有二话,要求他生儿子,为林家延续香火。林如楠跟祖父闹了几场,无济于事,她母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帮着祖父劝她,说没有兄弟,日后她一个女孩子家,无依无靠,日子不好过……林如楠就是不肯,尽量阻止那两个女子接近父亲,但事实证明老太爷的权威比她的撒娇蛮干有震摄力,吵吵闹闹中,两个女子的肚子渐渐显出来,父亲纳妾已成定局。
弟妹一个接一个生下来,母亲居然很高兴,帮着照顾小孩儿,林如楠心死了,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小东西与自己确实有血缘亲情,他们的娘,就叫了姨娘。
既然接受了,就全心维护,苦日子里如楠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家里的老老少少。她崇尚武术,自小父亲请了武师教她习武,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不敢让她荒废了女红女德,名门淑女必须研习的各种规矩教养也都统统灌输给她,林如楠倒没让母亲失望,习武之余,读书写字,画画弹琴,闺秀们该学的都学着,尤其女红居然做得很好,绣花打络子的技巧堪比府上的绣娘,她没想到的是,无意中练就的这一手技艺,某天竟能解了全家的饥馁之苦,父亲落马,家产全部被抄没,全家发配流放到岭南穷苦地区充作边民,在那个油盐米茶极度缺失的鬼地方,每天三餐只能喝稀粥就腌菜,自己受苦不要紧,看着老太爷和父母饿得面黄肌瘦,她心疼了。跑到集市上去乱逛,数日后,她从当地布庄学到一种本土挑绣技艺,反正也是穿针引线,她并不陌生,绣出花朵儿就行,试着领了些活儿回家做,几天后,家里生活便改观了。后来母亲跟着她一起做,再后来有了姨娘,如楠领着她们,一家子不说富足,粗茶淡饭,吃饱穿暖是没问题了。
日子不怕苦,只要一家人和睦相守,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随父流放之前她托人找过定国公,虽然没有回应,但她尽力了,为祖父,为父母做到这些,尽了孝心。
父亲并不是祸首,只是连坐,罪不致死,祖父一边惦念着宗祠祖坟,一边又舍不得和儿子分开,离开京城时哭得像个小孩。那时如楠就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祖父与父亲回到京城?
再也没想到,她还没具备那个能力,皇帝的赦令就下来了,县官亲自送到父亲手上,赠了盘缠,打发他们回京。
祖父乐得差点中风,林如楠开始还担忧地扶着他,好言劝慰,谁知老太爷缓过气来,让姨娘将庶弟抱给他,呵呵笑着拿手点着庶弟的额头说:“还是男儿有用,你小子带来的福气啊祖宗保佑我们全家得以返回京都故土,将来你发愤读书,搏取功名,光宗耀祖,又是国家栋梁之材……”
他看了看生下庶弟的韦姨娘,点着头道:“我眼力不错,是个有福的。好生养着小孙儿,凭他为你争一个诰封”
林如楠看着旁边脸色平淡的母亲,气得直翻白眼:为庶母争诰封?那嫡母放哪里去?老头子越活越糊涂了,她摔开老太爷的手就走,引得她父亲赶紧又追着宽慰女儿。
林如楠在路边发了一阵呆,看看天色越来越暗,收拾心情,刚要带着家人转到附近不远处的集镇去找客栈落脚,忽见一位白衣年轻人骑着匹快马,由远处飞驰而来,到了城门处勒住马,高声叫:“城楼上是哪位值更?请开门”
张靖云从归云山庄出来,在天色落黑之前进城,他有皇上赐的腰牌,可随时出入城门,等着城墙上兵士下来开门的当儿,林如楠赶紧跑上去套近乎:
“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刚从外地赶回来,车上有病重的祖父,还有饿坏了的小孩儿,请问公子可否带上我们一家子进城?在下感激不尽”
张靖云扫一眼大路边的几辆车马,看着林如楠:“刚从外地回来?公子贵姓?”
“免贵,在下姓林,名如楠”
张靖云微微一笑:“林如楠?可认得岑梅梅?”
林如楠怔了一下:“岑梅梅?不认识”
“那么秦媚娘呢?”
林如楠狐疑地打量着张靖云:“公子是谁?怎么知道我……表妹的闺名?”
张靖云下马向林如楠施礼:“久闻林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我……认识你朋友秦媚娘,她现在叫岑梅梅——这个说来话长,先随我进城吧。岑姑娘一直在等你,早为你一家选定了安身之处,就在城东,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