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醒了,就不会再睡着。

这是麻仓叶王从平安京时代留下来的习惯。

半夜惊醒,他也不会继续睡得着。

醒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或许是“预知梦”的可怖,或许是听到了骇人的声音,多数时,则是被他的老师芦屋道满吵醒。

一般这个时候,麻仓叶王的心中就会无端端暴起弑师的冲动。

偏偏每次到了那个时候,芦屋道满又会露出一副“真无聊啊”的表情出来。

被他算准了自己的反应。

比起被吵醒的怒火,麻仓叶王反倒因为自己的举动被推测准确而气恼不已。

等到麻仓叶王终于能不动声色地反问芦屋道满:“老师,您是不是年老体衰,所以才半夜睡不着来扰人清梦?”

直到此时,芦屋道满才第一次给了别的反应:“我想想,麻叶童子也该到了能够遇事从容不迫的年纪了。”

又一次被算准了的麻仓叶王的心情反而波澜不惊。

反正芦屋道满的衰老谁都看得出来。

就连曾在宫中行走时,会惹来一群女官们隔着竹帘偷看,举着扇子遮住脸,互相之间窃窃私语的安倍晴明。

当年的天才阴阳师,如今也是个稳重的老人。

然而这两个怪物,时至今日,哪怕是千年后的现代,依然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麻仓叶王盯着屋内的那卷《万妖绘卷》。

“安倍晴明。”

他念出了这个书卷的主人。

书卷的制作者,将毕生所收服的妖怪真名全部记录在这个书卷上。

就连麻仓叶王本人,也一直认为这卷文书是被安倍晴明留给了他的孙子安倍昌浩。

毕竟只有安倍昌浩才继承了晴明的天狐之血。

可是,现在这卷本应该留在安倍晴明的直系后裔——土御门家的卷轴,却放在麻仓叶王的书房里。

这不是安倍晴明给他的东西。

这是书卷的主人,借他之手,交给另外一个人的东西。

“这家伙是笨蛋啊!”

麻仓叶王恨不得冲去黄泉,好好问问安倍晴明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就随随便便的给了我,难道不怕我自己留下私用吗?)

虽然私用的下场,就是麻仓叶王双手的皮肤被剥离了肌肉。

甚至连《万妖绘卷》里面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麻仓叶王看着这个发光的卷轴。

“姬君到底要用这东西做什么?”

就在麻仓叶王冥思苦想之际,恐山安娜走了过来。

麻仓叶王听到了恐山安娜心中的不情愿。

他甚至听得到对方心中的弑师计划。

恐山安娜敲响了麻仓叶王的房门,等了一会儿后,麻仓叶王才关上了书房的门,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麻仓叶王的肩上披着外衣,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他赤着双脚,踩着一双木屐。

居高临下的看着端坐在门口的恐山安娜,轻声问道:“安娜啊,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留下半条命吧。”

恐山安娜没有在意麻仓叶王的这份威胁。

事实上,如果半夜吵醒了麻仓叶王,而不被他威胁,恐山安娜反倒是会坐立不安。

要么麻仓叶王改了性,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已经要毁灭了。

会做出后者的推断,纯粹是恐山安娜觉得,要么世界要毁灭了,而麻仓叶王没法扭转这个困境,故而什么事情都不会在意。

现在他还在意自己的睡眠时间,显然这个世界还没有到会毁灭的边缘。

所以恐山安娜可以很确切的说:“花开院家的阴阳师,带着您的信物找上门来求援了。”

听到这话,麻仓叶王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那是包含了“危险”和“恐怖”意味在其中的笑容。

恐山安娜完全不管麻仓叶王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笑容。

她才不要管这种破事。

谁知道这个转世投胎了三次的千年老妖怪到底在以前搞过什么事情?

麻仓叶王穿上外衣,走到了会客的房间。

和室里,正襟端坐着一名青年。

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狩衣。

相当正式的求见。

对方从怀里恭恭敬敬的取出了一块玉佩。

玉佩上面歪歪斜斜的刻着“麻仓”二字。

麻仓叶王看着这枚玉佩,冷笑了一声后,才缓缓说道:“我确实是许诺过,拿着这个玉佩的花开院家的人,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我会尽量完成这个请求。那么,你有什么愿望?”

青年的额头滚落下汗珠,他低头说道:“请您寻回花开院魔魅流

的记忆。”

听到这话,麻仓叶王饶有兴致的笑了。

那是看到了人间惨剧时会发出的笑容。

极其冷酷无情之人,才会看到人间悲剧时发笑。

麻仓叶王反问道:“这不是你们自找的吗?”

青年不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深深地叩首。

哀求这位在现世绝世无双的阴阳师出手相助。

麻仓叶王看到这一幕,心中百无聊赖的翻了个白眼。

他觉得自己见过太多相似的场景了。

(追根溯源的话,应该是那个时候吧。)

自己的母亲哀求父亲带自己离开时的画面。

拥有殿上人资格的贵族以离开平安京为耻辱,视离开平安京为流放荒野。

来到荒野任职的贵族与当地认识的女性有一段同居的生活。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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