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与杨彪一番慷慨陈词,到了夜里,吕布失眠了。
听着鄣塞之外,草原上的狼鸣。仓中党人历历在目,老王密一首《去者日以疏》犹在耳侧。
曾经只是想沽名钓誉、择取良谋。
吕布现在却是真正的,同情、敬重这些党人。
仅仅张俭一人,就将这支就塞一众娃娃军吏,教出个汉家儒士样。
抬头看看城头上的魏续,手中一卷木简,应该是《荀子》。他身旁是今日当值的童环,和魏续说:荀子有什么好看的,没事读读《易经》。
还有成廉,近日不知在哪弄来一卷《六韬》,姜太公的兵法,张俭亦能帮其解读。
还能为这些党人做些什么呢?
丰衣足食,有安身之地,吕布思前想后,除了陪这老王密一起悲歌一曲,以支就塞现在的条件,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还是算了!
倒是许久没出城日迹了,就做一日游骑斥候,看看有没有出塞来寻苓草城的党人。
毕竟,薛兰父子要来了。
薛兰,与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乾共为“八俊”。上一世无人可用,让他掌兵与李封共屯钜野,有些强人所难了。
此人,若为一相可行萧何之事。
吕布识得薛兰,那是比高顺还要早的时候了。大概就是这时节吧,方才从军数月,出烽燧日迹。
遇到了刚到而立之年的薛兰,还有他九岁的儿子薛衍。
这父子二人,衣衫褴褛如张俭、李笃、毛钦一般,吕布心生怜悯,冒死收留这父子二人。
当时的燧长已经不是陈治了,是吕布自己。燧长其实不用日迹的,但吕布恨透了那繁琐的文书工作。委一戍卒,行燧长事,自己便日迹、候望,像个戍卒一样。
屋舍中,收留了薛兰,保儿还与他学习老庄之道。
开春送走了薛兰,保儿还哭了。
想不到,时隔多年,随丁原入洛阳,薛兰携子来投。那种心中的感动,吕布至今铭记在心。
这一世,薛兰是不是也收到风声,来寻苓草城了呢?
塞外苦寒,又执冬日。
吕布还真有些为这对父子担心,便出城日迹一番,若苍天有眼,便让我寻得薛兰。
再续一世恩情。
吕布也知,这一日日迹,寻得薛兰,宛若大海捞针。
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吕布策马缓缓走出支就塞北门。
胯下一匹西河黑鬃马。
这马,比起匈奴人的乌骓,还是要逊色几分的。更别说吕布胯下一匹马中赤兔了。
不过,也是西河马中魁首了。
比起边军黄鬃马,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北门开。
策马缓步走出北门,吕布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咔吧,咔吧。”
声音夹杂在塞外风声中,低不可闻。
可吕布,就能听到。
而且听得出,这是十石强弩。
弩不比弓,力还要大些。
十石弩,窸窣平常。
战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虽说这魏武卒为天下精兵,但能够批量招募的兵卒,力也在寻常范围之内。
开弩不像开弓,可以手脚并用。而且开弓还需要掌握准度,而开弩则不然,开好了,架稳了,瞄准射便是。
并州男儿,多瞧不起用弩之人,射便是了,没有几多技巧。
吕布嘴角上扬,策马向前继续缓行。走得很缓,生怕走快了,吓到身后城墙根张弩的刺客。
恐怕这刺客是来自南方,比起阴山三十六友的满夷谷之伏,简直是儿戏一般。
如此简单粗暴的刺杀,人中吕布谋诛董卓之时,也不敢用。
雪堆中,会任之家的四个刺客,已经等了五日。五日间,仅有粟米充饥、雪水解渴终于等到了吕布。
雪中张起手中弩机,几个人眼中都放出了欣喜的光芒。
杀了吕布,得了十万贯赏钱,便可以收手,支上宅子、田产,与妻儿共度晚年了。
剑眉鹰目,他们看不到。但是马鞍桥上一把斑斓的角端弓,他们便知那就是吕布。
使弓?
哪有弩机强力?
刺客不是武士,静待数日,等得便是一击必杀。
一把弩,箭涂了剧毒,见血封喉。
只需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
四人刺杀,为得便是四支箭矢同时命中目标身体的不同部位。哪怕他配有护心镜、内趁软甲,这一击也不失手。
“粗鄙的边地武人,死期将至浑然不知!”
刺客头人用手语对诸位兄弟说道,但见吕布背后的雪堆里伸出一只手,不停的变换姿势。
“边关小吏,出行没有随从,十万贯赚得容易!”
另一个刺客用手语,两只手伸出来,舞动得仿佛抽筋了一样。
“准备!”
刺客头人的手,猛地动了一下。
四人抄起弩机,积雪的缝隙中,伸出了四支弩箭。星星点点,几乎看不到。
刺客头人看着吕布,仿佛那是一世荣华。
十余载暗杀生涯中,其实败少胜多。毕竟刺杀之人,非富即贵,出行必是前呼后拥,这种单人独骑立于茫茫旷野上的待宰羔羊,属实只此一人。
他拨马回头了,五十步外,向城头挥手。
再拨马离去,便可以放箭了。
拨马时,位置停止不前。转回身,便看不到此处有弩箭出。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只需短暂的等待而已。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