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娘的脸上一阵挣扎,忽然咬牙说道:“感不感恩,念不念情,我自有分寸。”
“哼,这十年来,我心中可有一本帐,一件件事,帐本里记得正清楚。我心中还有一杆秤,我得到多少,付出了多少,可也衡量的分明。”
“想我刚进李家时,那时年幼不懂事,做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性子。结果怎样?爹爹那时可是动了念头,要将我送去村东杨家。杨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去了后能讨得到什么好?”
“当时我心中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还不算笨,终于想起了母亲平时的教诲。于是从那天起,我再不敢任性妄为,那是时时琢磨爹爹的心思,处处迎合爹爹的心意。我委屈了自己,这样才得以讨好了爹爹,最后留了下来。”
“这十年来,我丝毫不敢大意,一味地小心谨慎,为人做事都务求完美。我付出了无数的努力,这才换得了眼前的一切。”
“所以爹爹、大哥、小妹对我的好,是我凭自己的本事换过来的,是我花了无数的心血才得来的。你们之所以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对你们更好。我若不付出如此之多,你们还能对我这般好吗?”
“就比如李家的大小事务,我要是不打理得井井有条,爹爹会放心交给我吗?哼,那许多的事,我做起来费心费力,暗地里可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汗?这些,你们谁又知道!”
“我很羡慕小妹,她可以整日里读书、画画、弹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轻松。我也羡慕大哥,他明明身为男儿,却可以万事不管,每天里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可我不能那样,我必须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在这个家呆下去。我毕竟只是养女,不是嫡女!”
“所以,并非我不感恩,不念情,而是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委屈了自己、辛苦了自己换来的。我得到的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她这话说出,一室人目瞪口呆!
李老叹道:“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原来父女情、兄妹情、姐妹情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把所有的情义都当成了冰冷的秤砣,在心里一个劲地衡量值不值!”
“可是你有没想过,在这个家里有谁逼着你去做那些事?有谁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把所有的事都藏了起来,自个儿在那里一点点的算。可你再怎么计算,也不过是自以为事!”
“哎,我曾问过你,要不要请名师授你琴艺,你说不要,自己对琴棋书画全无兴趣。我曾劝你,田庄、店铺的事太过繁杂,你实在不必事事费心,交给掌柜、管事便是。你说毕竟是外人,那样大不放心。”
“你在这家里做的每一件事,我只以为都出乎你本心。你本来就是一个小心细腻、思虑周全的人,你本来就不喜欢那样悠闲度日,非得要事事操心。我何曾会想到,原来这所有种种,你竟都不甘都不愿!”
“可你的不甘不愿,什么时候表露了出来?你的辛苦委屈,什么时候对人诉说过?人心隔着肚皮,谁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哎,这十年来,我等将你当成了血肉亲人,以亲情来待你。你自然可以悠闲自在,逍遥度日。可你自己没把自己当成家里人,在那冷冰冰地算计,这能怪得了谁?”
李二娘沉默不语。可看她脸上的倔强和狠厉,就知李老的这番话,便没有打动她。
旁边李大郎凄声说道:“这么说,大妹,你说喜欢我,愿意嫁我为妻,为我生儿育女,这也是假的?”
李二娘冷冷说道:“自然是假的!你何德何能,值得我这样的女子,下嫁于你!”
“论人才,你最多不过中人之姿,而我天香国色,是人世间罕见的美人。”
“论天姿,你读书不行,习武不能,而我天资聪颖,还在三娘之上。”
“论能力,你为人粗心,做事马虎,而我年仅十七,就能打理好偌大的李府。”
“你我相差何止十倍百倍,你说,我怎可能会真心喜欢你,怎可能会甘心嫁与你?”
这话毫不留情,李大郎瞬间直似万箭穿心。他闷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可他一咬牙,强自稳住。他嘶声叫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嫁我?”
李二娘沉默。
李老冷笑:“她嫁你,自然是为了我李家的万贯家业。我只一儿一女,女儿终会出嫁,你这儿子又对她百依百顺。我身子骨不行,活不了几年。待我走后,这偌大的李家,那还不是尽属于她?”
“李二娘,老夫说得,对不对?”
李二娘沉默。
李老叹道:“你幼时受尽苦楚,后来长在我李家,怕是以为,李家便是占尽了人家的富贵。可遇到谢衙内后,你才发现,谢家如果是坐山的话,李家不过就是个小土包。所以你才动了别样的心思,想弃了这土包,去投那座山。老夫说得,是也不是?”
李二娘一咬牙,说道:“跟谢公子相比,大郎那是乌鸦比于凤凰,不过就是个乡野村夫。跟谢家相比,李家的荣华富贵也只是个笑话,不过就是个乡间士绅。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这么做何错之有?”
李老厉声喝道:“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将话说得如此狠毒!我儿对你如何?那是可以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放在地上任你踩。你这般伤他的心,试问,你于心何忍?”
李二娘依旧不语,依旧倔强,依旧狠厉!
李老长叹一声,一时心丧若死。